经过一天的鞍马劳顿,我早已饥肠辘辘,饿得前腔贴住后背。到了客栈,我点了一大盘狗肉外加一屉烧卖,没敢喝酒,就着狗酱和一晚红茶一顿狼吞虎咽。食毕,我随着伙计来到客房,吩咐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伙计受了我的碎银子,自然是对我言听计从,我连脚都没泡,吹了蜡烛,抱着装银票的背囊就趴在了床上。
这是改变我人生命运的一天,这一夜,也必定是我夜不能寐的一夜。我睁着眼强打精神,硬是扛着,挺过了二更和三更,等捱到四更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住,便一头睡了过去。也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恍惚中我看见,我的下人们,正在我的指挥下,给我安家置业;看见以前对我不屑的亲戚朋友,都踏破了门槛,笑嘻嘻地给我躬身庆贺;看见了我雇来的艳红色花轿,看见了我,在亲朋的包围下,一手擎着酒壶往嘴里灌酒,一手掀开了轿帘往里钻。摇摇晃晃之中,好容易揭下了盖头,露出来的,却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我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却发现日头已经爬上了三杆。我咽了一口吐沫,摸了摸,背囊中的银票还在。
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唤来伙计,给我打来了洗脚和净面的水,草草梳洗了一番,对着脸盆,把辫子重新理了理,显得精神了许多。又下楼跟伙计点了一碗豆汁儿、一屉包子、一碟辣咸菜,饱餐了一顿,结帐牵马出了客栈。
八万两银票放在身上弄得我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我计划着,先去信用行里把银票存进去取得收据,然后再到独孤璞家中商议下一步计划。出了老店,我向路人打探附近哪儿有全国通存通兑的信用商行,路人给我热心的指路,正当我弯腰答谢之时,从我马的后边跑过一群衣衫褴褛的花子。为首的一个年龄稍大的,瞅准了机会,左手一抓我的背囊,右手掏了一把匕首,嗖的一下把背囊的提手割破,把背囊抢到手里便跑。我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楞住,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包的大孩子已经跑出去七八丈远,那些年龄小的叫花子为了阻止我追击,趴下来抱住我的双腿,把我按在原地。
这要搁在往日,赶上我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也就不做追究了,如果特殊高兴,还可能给他们几个老钱作为打赏。可今天不行,这背囊里装着的,是我整家的基业,更是我未来的前途和命运。想到这儿,我不知从哪冒出一身虎劲,两腿一挣,把小叫花子们踢得四仰朝天,脚下一加劲儿,直奔前面的盗贼赶去。人要是一急眼,总能发挥平时意想不到的潜能,前边儿的小贼根本没想到我会那么舍命地追他,而且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小孩儿,跑不过我,不到二里的路程,我瞅准机会,一个饿虎扑食把小贼扑倒在地。我把全身的劲儿都使了出来,死命地压在他身上,借着激动和兴奋,我揪住他的小辫儿,对着他后背就是一顿胖揍。等我打的累了,小贼也被我打的不能动弹,我把他翻过来,一把夺过背囊,一摸银票还在才放下心来。不过这一跑一追把我气的够戗,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直接明抢,还有没有王法和天理了?我决定要把他扭送到官府,让衙役们好好教给他做人的道理。
我揪着他的头发,拖着他往前走,他死命的往后撤,怨恨的目光透过发间的缝隙直射出来,我也与之怒目而视,却渐渐觉得这眉目仿佛有几分眼熟。慢慢的,他怨恨的目光,也变得开始动摇,继而变得温柔,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三十一章 - 含炯
这个抢我背囊的小贼,不是旁人,正是祖父为我指腹为婚那家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小舅子。之前我曾说过,祖父在世之时,和京城里的故友约好,为我定下一桩娃娃亲,只是还没等到履行婚约,就赶上了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慌乱之中,两家都顾不上彼此,便失去了联系,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家到底迁到了哪里。我两家是世代的交情,小时候在一起听书练武没少接触,虽然一别三年多,彼此的模样还都能够分辨。
我赶忙松开手,把他紧紧地拥在怀中,我能感觉到他急涌的泪水和细声的呜咽。良久,我抚着他的伤处,歉疚地说:“含炯,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我打你,你可你不要记仇啊” —— 这孩子的大名叫做方含炯,还是我祖父给帮着起的。含炯听我呼唤,并不做声,仍在我怀中哭泣着,我也不催促,又过了一会儿,他哭得够了,把头抬起,两个眼圈肿得跟个桃子似的。
“姐夫……”,他唤了我一声,内心觉得更加委屈,趴在我肩上又展开了第二轮泪水攻击。在此情此景的渲染之下,我的内心也酸酸的,眼睛渐渐发痒,把含炯抱得更紧。
“此地不是讲话之所,随我回去把马牵过来,咱们到饭馆再叙”,看含炯饥寒交迫的模样,我决定先把他的肚子喂饱再说。拉着他走了二里多路,我终于找到了马儿。刚要抱含炯上马,猛然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对,用眼角打量身边周围才发现:刚才阻拦我的那些小叫花子们,都躲在附近的墙头房上,手里拿着石块儿弹弓敌视地注视我。我当然不能吃这哑巴亏,立即抬头朝墙上房上大喊:“小兄弟们,不要动手,都是自家人,刚才是误会,哥哥我向你们赔罪啦”,说着从腰里掏出一串老钱,解开系钱的绑绳往地下一扔,牵着马儿带上含炯就跑,小叫花子们见了钱也顾不上打我,从墙上蜂拥而下,捡完老钱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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