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魉_莫离【完结】(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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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没有接收他,他坐在医院的门口呻吟,整个夜晚都在呻吟。

  十一点钟,我听说他死了。

  我在深夜写下这篇日记,以此代替早已干涸的眼泪——也许他的病无法治疗——但是无法治疗,和不治疗,是两个概念。

  莫非,生命真的很轻很轻?莫非没有足够的钱,就不能交换到生存的权利?

  今夜必将无眠。

  某月某日:

  又是一个荒诞的故事。

  我们村里的老王,是村供销社的营业员。那天夜里起火,他冲进供销社抢救财物,“壮烈牺牲”——报纸上用的是这个词。他被追封为烈士。

  我是他同村人,我亲眼看见他的父母妻儿在他死后的悲痛模样,而那个供销社,里面全部的财物加起来也不超过50元钱。

  他为了50元钱献出了命,大家仿佛很赞赏他的行为,然而我很疑惑:难道一条人命只值50元?

  头又疼了,最近常常头疼。

  某月某日:

  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亲手杀死了我。

  她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因为孩子的父亲不能给她买漂亮衣服。

  当她冷漠地告诉我这件事时,我真的清楚地听见一种清脆的破裂声——来自我的胸腔——我的心碎了。

  我什么也没说,我已经被杀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切都没有意义,生命只是个笑话,一件衣服,就可以毁灭一个生命。

  象水寒兮那样高洁的女子,或许已经绝种了。(“水寒兮是谁?”冷心问。段云朝他翻翻白眼:“自己去看《人物志》里的《高山流水篇》。”)

  以前的英海天,再也不存在了。

  (蒋世超念得口干舌燥,大致翻了翻,中间七八本都是一些见闻和感慨,只觉得英海天的思想越来越激愤。他跳过几本不读,拣了最新的一本来念。)

  2003年7月5日:

  他们又在议论那个死人。那人被车子撞了,求人送他去医院,旁边的人却跟他要钱,他没有带钱,便活活地死了,死在人潮汹涌的闹市。

  他们都很愤怒。

  愤怒是很可笑的,他们不知道,人的价值,从来都是可以用物体来衡量的,有时候甚至可以卑微到只值一袋盐。我很早就想通这个问题了。

  从对等的角度来说,人潮汹涌的闹市,其实不过是物体非常集中的地方。

  (“他的思想已经变了很多。”林丁小声道。)

  2003年9月10日:

  难得难得,有个人为了救别人而身负重伤,我几乎被感动了,几乎要改变这么多年来对世界的看法。

  然而——真可笑,那个人清醒后却说,是有人将他推到前面去档那一刀,他本来是想逃走的。

  我仰天长笑:这世界是荒谬的,所以发生了这么多笑话。

  我真笨,居然以为还会有人肯为他人牺牲——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年代,古秋桐已经成为不可复制的传说,再无来者。

  世界依照一种缺乏人性的规律运行着,在极度物质化中,形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逻辑——一切都被物化了。

  我不和物化的人交朋友,所以我没有朋友——啊,不对,我还有这只黑猫。

  2003年10月5日:

  我顿悟了。

  我一直想用文字来表达这么多年观察和思考的结果,到今天才发现一个简单的道:所有的哲学都是从现实中产生,一切的结论都来自对现实的归纳总结。

  既然哲学来自于现实,那么,证明一种哲学思维,是否也要用现实来进行?

  我还得仔细想想。

  2003年10月13日: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见她,我依然动容。

  她一点也没有变老。

  一点也没有变老。

  落雁湖清澈如昔,我恍惚又看见当初的他们…….一切从那天开始。

  从那天开始,我结束了从前天真的目光,开始看透这世界的荒谬。

  这世界是没有逻辑的,一切都不可理喻。

  也许要我为他们创造一种绝对不可违背的铁律。

  (写到这里,英海天的手写笔迹消失了,这当然是因为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但是日记却还在继续着。日记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显现在纸上,那不是笔的痕迹,也不是打印的痕迹,那些字,看起来就仿佛天生就长在纸上一般。大家对后面的内容格外关心,病房里除了蒋世超的朗读声,人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2003年10月14日:

  真是奇妙的一天。

  我从身体里飞出来了,谁也看不见我——那个叫英海天的凡人睡在床上,医生在为他治疗——真好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我确实飞出来了。

  以前的寝室已经住进了别的学生,我默默看了一会,被风吹得往上飞。到了顶层,一个男生刚从午睡中醒来,探手去拿窗上挂的镜子(“说你呢。”林丁挤了挤段云,段云没说话,很紧张地听着。)

  在这一瞬间,一个绝妙的主意突然爆发了。

  我让那个男生的镜子掉下了7楼,同时让那男生以为是自己掉了下来——对没有了身体束缚的我来说,这很容易办到。

  他吓得仿佛见了鬼,而我在半空中笑得差点真地变成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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