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市公安局陷入僵局的是,陈延寿从人间消失了。据他的同伙交代,在王瑶仙血案发生的前一夜,陈延寿对他们说要出去办个事(也就是偷一把),结果一去不回,谁都没有再见过他。而警察局对文石市的各个娱乐场所、宾馆招待所进行了大规模的检查,均不见他的踪迹。汽车站与火车站的监控录象里亦找不到他的影子——总之,他就像是一滴水放在阳光底下,蒸发掉了似的。
另外,整个市区的屠夫、卖肉的与厨师均与钱包上的指纹均对不上号。
困惑的疑云沉沉地笼罩上了全市所有的警察上。
黄思骏进入文石市时,正是全市大戒严、大搜查的时刻。只是经历了一天两夜的火车形成煎熬,他全身的筋骨均已涣散。即便看到火车站前“苛刻”的警察搜查行为,也提不起兴致进行打听。他疲惫地打了个车,去到长途汽车站,爬上了去往磐石县的大巴。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之后,又是近一个小时的小客车颠簸,然后是十分钟的摩托车。当抵达石岩村时,黄思骏感觉整个人几乎要瘫痪了。
在村口,村长带领着两个村干部,站在黄昏的阴影下,迎接着黄思骏。
石岩村,一个藏在大山深处的小村庄。黄昏的斜阳,将最后一缕光芒穿透青山的重重遮掩,投落在村长肃穆的脸上,血样的红。
黄思骏的心头涌起了一股悲凉的感觉。他仿佛置身于战乱时代,村长等是悲怆的乡亲,伫立村头,静穆地迎接着战死沙场的勇士。而自己,则是手捧勇士骨灰的信使。曾经里,他与战友们出生入死,患难与共,而今,漫漫征途、惨烈激战过后,他只身一人,伤痕累累地回来了,带着同袍们临死前望乡难闭的眼眸,他们对故土亲人的深深眷恋之情。身上的战袍已经除去,沉重的兵刃亦已放下,所有的战功与辉煌,都化为身后长长的影子。他能带的,只有幽远的孤寂,还有深不见底的愧疚。与他偕行的,则是死亡的黑色旗幡。从此之后,这面旗幡将会长久飘摇于一个个的家庭庭院里,遮蔽了阳光,隔绝了生机,裹走了希望,只剩下永无止尽的哭泣与忧伤,直到所有见过这面旗幡的人一个个地憔悴老去、死掉,黑暗才会渐渐褪去。
见到黄思骏的身影,村长带领村干部,快走几步,上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并连声道说“辛苦了”,仿佛黄思骏是远道而来的下乡干部似的,搞得黄思骏极是不好意思,急忙辩解说自己是代表学校前来送李极的骨灰及生前之物,同时慰问李极的爷爷。说着,朝村长深深地鞠了个躬,说:“作为师兄,我没有照顾好李极,害他出了事,真对不起。”
村长慌忙回了个鞠躬,道:“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李极这孩子,咳,怎么会这么糊涂,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走了,留下他爷爷一个人……还要连累了你这么个大学生,千里迢迢地送他回来。所以应该是我代表村里向你表示感谢才对。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
看着淳朴的村长,黄思骏感觉有一股热浪在体内翻滚。他强抑住所有的情绪,对村长说:“能带我去见李极他爷爷吗?”
黄思骏从未想到,李极的老家竟然会简陋破败如斯:孤零零的一栋房子,立于村路口。房子用木板拼钉而成,顶上是木棂加茅草。房子很小,只有三十个平方米左右,摆了两张同样是木板简单拼钉而成的床,一张小桌子,和几把一看就是自制的板凳。另外在后门处,用几个麻袋遮成了个顶,下面用泥巴砌了个简单的灶台,灶台上摆了几个缺口的碗和几个看不出本色的调味瓶。此外,整个屋子别无长物。
最让黄思骏印象深刻的是,房子很暗,或者说是非常地暗。因为整个屋子只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窗户,窗户上蒙着层塑料膜。此外,四面墙上贴满了报纸、年画、用过的作业纸,许多是一层一层地贴着,黏成一团。黄思骏知道,那是为了抵御从墙缝间漏进的山风,一层纸被风吹破了,就又贴了一层上去,直至整个屋子变成了一大幅怪异的抽象画。李极有一种进了地狱般的压抑感。
黄思骏就是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下见到了李极的爷爷。
深夜屋外呜咽
类型:图书 作者:无意归 发表于 MSN图书频道
枯白,是李极爷爷唯一的色彩。他的头发、胡须是花白的,他的脸色是苍白的,他的眼神,是溷白的。他的一生,均已透支殆尽,如同一枝熬到了秋季的芦苇,尽管依然挺立,然而内心已经中空、脆化,不堪一折。
黄思骏觉得,自己手中的李极骨灰坛,便是那最后的一击,致命的一击。对于老人来说,唯一的孙子去世了,那么生命也便只剩下一片空荡荡,无所依恋。
自黄思骏进屋后,老人的目光便紧紧地落在了他手中的骨灰坛上,似乎那上面浮现着孙子的音颦笑容。
黄思骏局促地将骨灰坛放于老人床头,将在火车上想好的台词“背”了一遍,不外是“我没有照顾好李极”,“我代表学校来看望您”,“您老一定要节哀顺变”等。
世界对于老人仿佛一下子停止了。黄思骏嗫嚅的声音,根本进入不了老人的耳中。他的所有身心,他的后半生岁月,全部凝固在了那小小的坛子里。时间过了很久很久,老人才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说:“本来我还放心不下着你。现在好了,我们爷孙俩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不用谁挂念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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