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极全身一震,目光迷离。一缕黑雾从宿舍楼道里徐徐升起。黑雾过处,仿佛蝗虫过境,整栋宿舍的水泥、钢筋全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只余脚下站立的那一块地板,勉强有水泥梁支撑着。李极张皇地四望。周围的世界,变得透明。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个宿舍里,每一个床位上,一个个躺着沉睡的同学。在透明的世界里,所有的床架全都消失。他们全都静静地漂浮于虚无的空中,身上蒙着床单,像极太平间里被冷冻住了的死尸。李极身子踉跄了一下。他感觉有个东西在咬着他的脚,拖曳着他,想将他拉入脚下的那片黑雾之中。他想大叫,但嗓子却被软绵绵的东西堵住了,什么也叫不出声。他将手伸进嘴里,掏啊掏,掏出了一片黑乎乎之物。那物好长好长,长及李极的半个身高。他终于将那物全都掏了出来。那是一整片女人的头发,头发尽头,连着白碜碜的头皮!他弯下腰,用力地呕吐了起来。他感觉有一股红色的液体从嘴里喷出,紧随着的,是一颗暗红的心脏。他惊恐地伸手想要将它抓住,却被更剧烈的呕吐感遏住了。他的肺掉了出来。他的肝、他的肾、他的脾……他的五脏六腑,全都被他吐了出来。最后是他的肠子。长长的,怎么呕也呕不尽,一头在他的嘴里,一头在黑雾之中飘荡。依稀之中,他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拽着他的肠子,在空旷的、被侵蚀了的宿舍大楼空间,轻飘飘地荡着,荡着,就像少女坐在墙边的树下,晃悠悠地荡着秋千一样。终于他所有的肠子全都呕吐了出来。红色的身影急剧地下坠,拖着他的肠子下坠,坠入永无止尽的黑洞之中。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突然他看见红色身影抬起了头,那是一张男子清秀的脸,脸上装着苍白、孱弱与无助。只一眼,那张脸突然脱离身体,就像被外力硬生生掰断般,掉了下去。
一阵“刺拉”电路短路声响,楼道里的灯光闪灭了一下。李极从梦魇般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楼道还是楼道,墙壁还是墙壁。从门缝里,漏出熟睡同学的鼾声。他们并没有变成太平间里冰冻的死尸。他的心肝脾肺肾,也都没有离他而去,依然安稳地置放于他的腹腔之中。那一个红色的身影以及脱落的人头,从来未曾出现过。他站在西仰大学7宿的4楼楼道里。空间没有消失,时间却被扭曲。他忽然分不清,何是现实,何是梦幻。抑或,刚才的景象,是一时的幻觉,还是内心深处的真实记忆。
记忆。他的脑袋突然疼痛了起来,像是里边有一条沉睡的八爪章鱼醒来过来,喷出了一口浓浓的墨汁,并伸出了庞杂的触手,将所有可能侵入的敌人驱逐乃至消灭掉。他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良久,他平静下呼吸,抬起了头。
514。他不知不觉竟已来到514的门口。绿色的宿舍门牌号,被漫漶的时光浸染,变得班驳,像肺结核病人吐出的一大口绿痰。514。一个非常不吉祥的数字。“吾要死。”李极看着门牌,一丝丝的寒气从脊梁深处渗了开来。
校园离奇血案
一股凉风突然袭来。从楼道开启的窗户中灌了进来,被四周的墙与禁闭的门封住了扩散的身形,于是只能像一个抓狂的老太婆,在长长的、寂寥的走道四处乱窜,用手中的拐杖将所有能够触及的东西敲得“噼里啪啦”直响。
风卷起李极单薄T恤的角,瞥见衣服遮掩之下的苍白与小疙瘩。
李极打了个冷颤,在八月的夜晚中。他想起了被窝的温暖,也想起了自己上楼的目的。他举起手指,往裹着污迹及黏腻的门板上敲了下去。
“咚咚咚”的敲门声,被浓重的黑夜包裹住,显得沉钝、晦涩,就像是垂死之人无力的咳嗽声。
屋内没有任何反应。李极焦躁了起来。他贴耳靠近房门。悄寂一片,却似又夹杂着某种奇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捂嘴偷笑。指缝间漏出的笑声,隔着扇门,一点一点地灌入李极的耳中,极远又极近,生出丝丝缕缕的苍凉与尖锐。
李极莫名地一阵心慌。他加重了手底的力度。
门“吱呀”一声地开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将李极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开门的,并非514,而是隔壁的513。被吵醒的男生睁着被无故吵醒的惺忪睡眼,恼怒地盯着他,“半夜三更的你在做什么?”
李极定了定神,道:“不好意思,我是楼下414的。你认识514的同学吗?半夜三更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老在宿舍里搬东西,桌子呀,椅子呀什么的,移过来又移过去,吵得我睡不着。敲门又没人应,你说这,这算怎么个回事呀。”
男生的脸色急剧地变白了,嘎声道:“你说514里有声音?那……那是个空屋子!”说完,如见鬼般地,将脑袋飞快地缩进了宿舍,紧接着传来一阵飞奔入床的响声。
李极如五雷轰顶。他中邪一般地盯着514的门牌,全身颤抖得如同秋风里的寒蝉。
他竟然忘记了不久前发生在西仰大学里那一桩轰动全市的凶杀案!
那是一个诡异得令人整个心脏为之收缩的故事:
如果不是发生那一桩血腥惨案,人文系大二的路旷将会把他“好学生”、“乖学生”的形象一直延续到大学毕业。至于瘦弱、秀气乃至带着点怯懦的他,为何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出那等惨绝人寰的举动,至今无人能给出个答案。或许就是如风传中的那般:“中邪了”!据BBS上流传的他的同学的描述,他在血案发生之前的半个月时,就隐隐表现出一种“疯”,时常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失魂落魄,偶尔会受到极度惊吓般地弹跳起来,瑟瑟发抖。甚至有同学半夜醒来,见到他坐在窗前,对着窗外喃喃诉说着什么,手同时在脖颈间划来划去,间或发出一两声怪叫,或是哭泣之声。整个人,状如撞邪一般。同学强忍住极度的惊吓,起身走到他背后,轻轻叫唤了他一声。路旷却置若罔闻。同学壮起胆子,拍了一下他肩膀。在同学的手触及路旷身体的瞬间,他的脑袋猛地垂了下去,就像被人折断一般。同学惊得一声惨叫。路旷缓缓地转过头,眼珠转动了一下,露出森森白牙,朝他诡谲一笑,慢慢说道:“你的脑袋掉了!”说完,如僵尸般地,生硬探出双手,朝同学脖颈掐去。同学慌忙跳至一旁,身子抖颤了起来。路旷亦不追赶,从桌子上捧起一个饭盆,如同捧着个脑袋一般,小心翼翼,然后保持着全身僵硬的姿势,慢慢地走到自己的床头,将饭盆放于枕侧,紧接着一头栽下,不复有声响。余下满屋被惊醒的同学,彼此间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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