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宅_王秀梅【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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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睡着的大床,感觉就像放在那块木板上面一样,它颠簸,倾斜,平静,又颠簸,倾斜,平静。

  是海浪吗?我却听不到一点海浪的声响。我睁开眼,没有看见海浪,却看到了满世界的老鼠。

  并非汪洋大海,而是鼠潮。

  它们拱着圆弓一样的背,一只一只地叠排在一起,叠排得没有空隙,密不透风,形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鼠潮。

  他们没有规律地拱动着,把我抛来抛去。

  那块木板,并非飘在海上的一块木板,而是房间的地板,四面的墙体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块没有依托的木地板,在鼠潮上荡来荡去。

  我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以稳定我的身体。然而,我没有什么东西可抓,因此我只好紧紧地抓住床单。

  同时,我张开嘴,开始大叫起来。人在恐惧的时候,总是习惯大叫。

  也许我潜意识里知道这是梦,因此,试图把自己从梦里叫醒。

  我终于醒了过来,身上布满潮热的汗粒。

  名叫罗树的男人被我叫醒了。当然,我并不知道他是否在外间的沙发上睡着了,还是,他一直在抽烟。总之他快步走了进来,毫无芥蒂地坐在床沿上,用手拍打我的脸,说,怎么了?

  他的手接触到了我的皮肤,很温暖。我说,我做了一个梦,这块木地板活动起来,它的下面,涌动着成千上万只老鼠。很可怕。

  我看了看地板,它纹丝不动地呆在那里。

  我清楚,我的确做了一个梦。关于老鼠的梦,现在不分环境地缠绕着我,简直要令我疯狂。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说我受不了了。

  罗树紧紧地搂住我,把我的头搂在怀里,很奇怪,我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再叫了。烦人的老鼠也纷纷从我的大脑里退出,我的头不那么疼了。

  我说,谢谢你。

  他说,谢我什么?

  我说,我们是陌生人,我却需要在你这里寻求安全感。

  他没有说话,我看不出他的表情,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八

  天很凉了。大马路上的法国梧桐开始落叶子了。

  我从相约小站里出来,看到一些梧桐叶子打着卷,被风吹着在路上跑跑停停的。

  我还是不太想回家,就坐在马路边上,把手抄起来,盯着路上的树叶看。

  傻子阿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过来,他走路总是没有什么声音,给人的感觉是,他整天在练习悄无声息地走路。本来也是,他整日无所事事,不用工作,不用干活,在大马路上瞎逛。除了吃饭,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走路。他练就了一走路不出声响的绝活,这很令我羡慕不已。

  我是无法那样的,即使我不穿高跟鞋,而穿着轻便的旅游鞋,也无法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我想,这跟我害怕孤独有关。其实我很害怕孤独,即使我是一名似乎应该不怕孤独的作家。由于我害怕孤独,所以,我潜意识里就必须让自己听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声音。

  我垂头丧气地坐着,看到傻子阿炳的脚停在了我眼皮底下。他站着,低着头,好奇地问我,坐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等人。

  他竟然知道等人这种事情。

  我说,我不等人。什么也不做,就是在这里坐着。

  于是傻子阿炳也像我一样,坐在了马路边上,把手抄起来。

  我发现我需要说话。我越是害怕孤独,就越想说话。我说,阿炳,我昨晚在这里面睡觉了。

  我回过头去,看了看在我身后不过两米的相约小站。我睡过觉的那个房间窗户,就在我的身后,它挂着厚重的窗帘,让我无法温习窗帘后面我昨晚睡过的那张床。可我很想温习。

  阿炳也回过头去,看那个窗户。

  我给阿炳讲昨晚的梦,讲得绘声绘色,阿炳听得很认真,嘴角流下了一条唾液。

  之后,这个傻子阿炳,他竟然站起来,走到窗边,然后,趴到地上,把耳朵贴到了冰冷的路面上。

  你做什么?我问阿炳。

  他说,嘘,我听听下面有没有老鼠。

  我哑然失笑,说,我给你讲的只是一个梦而已,你以为地底下真有鼠潮啊?

  他说,那,那么多老鼠要是不从地底下来,会从哪来?

  我有些哑口无言了,的确,老鼠就是从地底下来的,它们钻洞,钻很多洞,通过那些洞,来到了地面上。

  我走过去拉起傻子阿炳。因为街上的人们都在既厌恶又好奇地看着我们。我悲哀地发现,人们现在看我的目光,已经像在看傻子阿炳一样了,既厌恶又好奇。甚至,厌恶的程度还要超过傻子阿炳。

  我给周立打电话,问她怎么样了,她笑着说,好多了,大约不会死。

  九

  死亡真是个很可怕的词汇,自从周立住进了医院,我总是一阵一阵想起这个词汇。

  现在,周立和另一个患了出血热的病人都住在医院的隔离病房里。周立说,护士给她注射都要戴上塑胶手套。可以想见,她会是多么的孤独。

  我也很孤独。

  我回到家里,看我外公华清捏老鼠。

  现在我觉得,我外公华清似乎已把捏老鼠当成了一项生活乐趣。他把老鼠夹子上的老鼠,还有被毒鼠剂毒死的老鼠都收集起来,专心地捏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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