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马路那边等红灯,隔着不长的斑马线,我看见她正以我极其熟悉的神态左顾右盼,修长的右腿跟以前每次急迫的等待什么时一样,神经质的不耐烦的抖动着。绿灯很快亮起来了,她马上大步穿过斑马线,朝着这边直直的走过来,然后站在离我有几步远的地方。我看见她那双清冷的眼睛漫不经心的扫视着四面八方,急忙低下头,以防跟她的眼神对视上。没有想到,我看见她那黑色的细高根靴子笃笃的踩着地面走到了我跟前站住,然后那无比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礼貌而矜持的响起来:“先生,请问XX医学院怎么走?”
再次听到那个太熟悉的声音,我禁不住浑身一抖!我迅速的冷静下来,慢慢抬起头,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么近距离的看见这张本不应该在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美丽脸庞时,我还是觉得周身发冷,手心里无法抑制的冒出源源不断的冷汗!我甚至想,当我抬起头来,当她看清楚我的脸,一定会大庭广众之下激动的一把揪住我的衣服,大声喊着我是个杀人凶手,然后好多人会好奇的围观过来,然后我会被扭送到监狱里,由此结束我疲惫的一生……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是不是?我有些自嘲的告诉自己说,本来这种无休无止逃亡的人生,已经快把我折磨的崩溃了。如果真的就这样结束,可能对我真的是一种再好不过的解脱!解脱了吧!解脱了好!解脱了就永远不再有痛苦了!所以我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决定勇敢的抬头面对她,即使真的发生我想象中的事情,我也不会有任何的反抗。既然事情是由她开始,那么还由她来结束!这样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好象根本就不认识我!她用那种纯粹是看陌生人的眼神询问的望着我,在她眼里,我就只是一个被问路的路人!她见我的眼神充满了异样,感觉莫名其妙,于是她有些困惑的问道:“怎么了?先生,您怎么这样看着我?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是的,很不对劲,整个事情从头到尾的都不对劲!她是在假装不认识我吗?一个人的眼神可以伪装的这么好吗?我不知道!
我忙笑着对她说:“啊,没什么!小姐长的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我一时间看错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我特别熟悉的有些自负的笑容,我甚至知道她在想什么:以这句话作为理由向她搭讪的男人太多了,她早已经习惯了。
“你问医学院是不是?”我指给她方向,“喏,顺着这条路走到一个岔道口,朝左拐,直走就看见了。”
“哦!知道了!谢谢先生!”她礼貌的朝我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双颊立刻浮现两个浅浅的梨窝,好象盛满了清冽的美酒。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发怔。我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在醒着?梦会有这么真实吗?我看看四周,麻木的思维停止了转动,我看见马路上有两辆汽车不小心相撞了,两个司机怒气冲冲的打开车门跳下来,开始推推搡搡的吵架。但是我却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色彩,就像身处一场巨大的黑白色无声电影当中一样!
我就在这无声的电影中无意识的游荡着,就像失去了灵魂,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直到我穿过马路的时候,一辆汽车直直的朝我冲过来,然后紧急刹车,急速的制动使这甲虫一样的机器不甘心的朝前面奋力一窜才最终停下来,司机气急败坏的钻出轿车,朝我破口大骂。我无动于衷的看着他金鱼一样一张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的干裂的嘴唇和带着血丝的双眼,心想这个司机一定活的很累,就像我一样。
我没有理他,继续往前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门口。是不是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先想到的都是家这个永远的避难所?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以至于我在思维停止了转动的时刻,我的双腿自动带我回来了。
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防盗门,再打开里面的房门。我进入房子里,一股熟悉的让我安心的气味扑面而来,一切熟悉的摆设映入我的眼帘,我的身后,铁制的防盗门哗啦一声碰上了,我这才惊醒过来,无声电影就像突然有了配音一样,各种声音同时穿透我的耳膜,眼前的一切也恢复了应有的色彩。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很可笑!不是吗?多么荒唐的事情!我拼命逃亡了这么多年,却原来连她早已经不认识我了!原来我这么多年的心力交瘁,都是这么没有意义!我的人生,从多年前那一刻起,只用来做逃亡这一件事,只有这一件事,还在支撑我艰难的存活着!既然现在我没有必要逃亡了,那么我还有任何活着的必要吗?
因为一切太可笑,所以我干脆放声大笑起来,我不再避讳是不是邻居会听见我失常的笑声,如果他们想听,那就听吧!愚蠢的可怜的人们,有谁知道,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笑着笑着,泉涌一般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的嘴角剧烈的抽搐着,终于改成了放声大哭!
人们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人们往往都忽略后面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哭吧,尽情的哭吧!隐忍着逃亡了这么多年,因为尽力不想让任何人注意我,我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小心翼翼的无声无息的活着,早已经忘了自己也可以放声哭放声笑。哭笑是人的本能,能痛快哭能痛快笑,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可惜大多数人们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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