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想了想。“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考虑不那么急着赶进度,但我喜欢把事情做完。”
安布罗特斯的回答非常冷静。“但是我喜欢轻松。花三个星期或者三年去了解我喜欢的东西,我都愿意,只要喜欢就可以去做,反正不会增加我的时间成本。我今天愿意看一本小说,而不是从事某项计划,这么做有什么错?”
“但是,”彼得说,“你跟我都知道有某种来生的形式。难道你对这个不感兴趣吗?”
模拟物笑了。“你和我从不相信来生。对,即便是现在,即便是知道,从生理上说有些东西的确在身体死亡后依然存在,我对来生会是什么样子还是不感兴趣。很明显,这些东西将处于生理范围之外它包括思维能力,但是不包括身体。我从来就没把自己当做肉欲主义者,但是我们两个都知道,尽管我们的身体不那么强壮,我还是喜欢性。我喜欢阳光照在我皮肤上的感觉,我喜欢品尝真正的美味,我甚至喜欢吃糟糕的食物。如果我的身体不在了,我会想念肉体的存在,想念感官的刺激。我想念——我会想念一切,想念身上起鸡皮疙瘩、被弄痒、放屁、把手放在五点钟的影子中,所有这一切感觉。当然,来生可能是永恒的,但是身体也是永恒的,我喜欢生理上的身体。”
萨卡认真地听着。
彼得小心翼翼地问:“那么——那么你觉得我们与卡茜的关系怎样?我想你会认为整个婚姻只是无限生命中一个小小的亮点吧?”
“哦,不,”安布罗特斯说,“有趣。那只是科林·戈多伊讲的俏皮话。我还是认为,一个长生不老的人会懊悔他发誓的那天,说他愿意做任何事‘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但是我并没有那样的感觉。事实上,这是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看婚姻。如果卡茜也长生不老,就有一个机会——一个真正的机会——让我能够最终彻头彻尾地了解她。我们一起生活的十五年中,我对她的了解已经超过了我对其他任何人的了解。我知道什么样的笑话会使她咯咯笑,什么样的笑话会使她顿失欢容。我知道陶瓷艺术对她有多重要。我知道她说自己不喜欢恐怖电影并不是认真的,但是她说不喜欢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摇滚乐,那绝对是认真的。而且,我还知道她是多么聪明——在很多方面比我聪明;毕竟,我从来就做不出《纽约时报》上的填字游戏。
“尽管如此,我对她的了解还是不深,只是稍有了解而已。当然,她与我一样都是很复杂的。比如,她对我父母真正的看法是什么?对她姐姐的看法呢?她默默地祈祷过吗?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们一起做过的一些事情,抑或只是忍受而已?经过这么多年,她还有什么思想不能愉快地跟我分享?当然,每次相互交流时,我们都会向对方透露出一些东西。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几十年、几百年过去后,我们会更了解对方。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我高兴了。”
彼得皱着眉头。“但是人们会变。你不能花一千年来了解一个人,就像你不能花一千年来了解一个城市一样。一旦时间流逝,旧的信息就会变得彻底过时。”
“这就是所有事情中最美妙的事情,”模拟物说,这一次他没有做任何停顿。“我可以永远与卡茜在一起,而且从来就不会缺乏对她的新信息的了解。”
彼得背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萨卡利用这机会改变了话题,他对着麦克风说:“难道长生不老不令人觉得无聊?”
模拟物笑了。“原谅我,我的朋友,这是我听过的最愚蠢的一个想法。无聊,你什么时候可以了解整个宇宙?我从未读过阿里斯托芬的戏剧,我从来没有学过任何亚洲的语言。我对芭蕾,或者棍球,或者气象学一窍不通。我听不懂音乐,我不会敲鼓。”又传来一阵笑声。“我想写小说,写十四行诗,写歌曲。对,这些东西都惹人讨厌,但我最终会学好。我想学画画,学会欣赏歌剧,真正了解量子物理。我想读所有的名著,也想读所有的垃圾书。我想了解佛教、犹太教和基督复临论关于第七天的内容。我想去澳大利亚、日本和加拉帕戈斯群岛玩,我想进入太空,我想潜到海底。我想学一切东西,做一切事情,经历一切。长生不老无聊?不可能。实际上,宇宙的寿命还不够长,还没有长到让我做完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
彼得和萨卡的活动被萨卡的接线员打断了。
“对不起,”可视电话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个子亚洲人,“有个长途可视电话找霍布森博士。”
彼得扬起眉毛。萨卡示意他在电话前坐下,说:“我在这儿,陈。”
“接过来,”彼得说。
屏幕的图像变成了一个红头发的中年妇女——布伦达·麦卡塔维什,来自格拉斯哥猩猩福利院。
“啊,彼得,”她说,“我给你的办公室打电话,他们说你可能在这儿。”
“你好,布伦达,”彼得说。他瞥了一眼屏幕。她哭了?
“原谅,我心情不好,”她说,“我们刚刚失去科尼利厄斯——我们最老的一个居民。它得了心脏病,猩猩通常不会有这种问题,多年来它被用于吸烟研究。”她摇摇头,觉得这种残酷不可思议。“当我们第一次谈话时,我当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现在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在《经济学人》上读到了关于你所做研究的报道。不过,我们得到了你想要的记录。今晚我通过网络把资料发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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