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从帐篷里的地毯上爬出去,一直到外面的空地,两膝擦破了皮。他认为自己会呕吐,然而他尽力控制,希望自己不会,他最痛恨呕吐了,然后当他想到自己还要回去处理她的后事时,“哎”的一声,胃里的东西一下子涌上来,他爬着躲开那滩污物,哭喊着,恨透了嘴里和鼻子里的那股令人讨厌的味道。
在上午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想有关她的事。感觉到她的死在一定程度上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很大程度的解脱,实际上。他从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些。这恰恰应验了他母亲说的有关他的话,福德姆大学附近的公寓里的那些不值一提的胡话。拉里·安德伍德,福德姆大学的变态者。
“我并不是个好人。”他大声说,说完,心里觉得好受多了。说真话变得容易些,真话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已和自己订立一个协议,不管在他的潜意识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他都会要照顾她。也许他不是个好人,但他也不是个杀人犯,他在隧道中所做的近乎是蓄意谋杀。所以他要照顾她,有时候不管他是如何的恼火,他都不会对她大声叫嚷(就像他们爬哈利山的时候,她用她那独有的坎萨斯方式拽住他的时候),不管她怎么阻碍他或是她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得多么愚蠢,他都不会气得发疯。前天晚上她曾把一听豌豆罐头放在炭火上烤,却没在罐顶上开个出气口,等他把罐头从火中抢救出来时,已经全被烧焦了,还膨胀起来了,再迟3秒钟一定会像颗炸弹一样炸开,罐身飞溅的碎片也许会把他们炸瞎。但他有没有因此而指责她呢?没有,他没有。他只是开了个轻松的玩笑,就让这事过去了。还有药物也是这样。他认为吃药是她自己的事情。
也许你本应该和她谈谈这事,也许她也想你和她谈谈。
他大声说:“这并不是什么该死的意外事情,这次只是幸存”。她根本没法改掉这种无知。那天在中心公园,她用一只价格低廉的0.32口径手枪不小心射中一棵楝树时,子弹差点在手中爆炸,自从这天起也许她就知道这个了。
也许……
“也许,该死的!”拉里愤怒地说。他把罐头往嘴里倒,但里面是空的时,嘴唇还有那股令人厌恶的味道。也许全国像她这样的人不少。
拉里坐在高速公路的停车道上,金色的晨雾中佛蒙特到纽约的景色令人兴奋不已。路标显示这是12英里处。实际上拉里认为他能够看到比12英里远得多的地方。晴朗的天气里你可以看得更远。停车道的一侧有一堵齐膝的石墙,石头被砌在一起,还有一些被砸烂的百威酒瓶。也有一些用过的避孕套。他想是高中生们在傍晚时经常来这儿观看下面城市的灯光。起初他们很激动,而后他们就躺下去干正如他们常说的那种伟大的性交易。
但为什么他就感觉这么糟呢,怎么回事?他是在讲实话,不是吗?事实最糟的就是他感觉到轻松,不是吗?捆在脖子上的那块石头没了?
不,最糟的是他感到孤独,太寂寞了。
太伤感了,但却是真的。他想有人和他分享这些想法。一个他能对他坦诚地说: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你可以看得很远。唯一的同伴还在后面一英里半处的帐篷里,还有一嘴绿色的污物。想到这儿,拉里顿感浑身僵硬。拉里把头倚在膝上,合上双眼。他告诉自己不要哭。他痛恨哭泣就和恨呕吐一样。
后来他还是害怕。他不能埋了她。他绞尽脑汁地想那些最肮脏的东西——蛆、甲虫、旱獭会闻到她的气味,爬到她身上开始吞食她,也想到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像一张糖纸或废弃的百事可乐罐一样抛弃掉是如此的不公平。但是埋了她又好像有点不太合法,还有说实话,(他现在是在说实话,不是吗?)这只是一种花钱少的文饰手段。他可以下到本灵顿,闯到“新潮流五金店”,操起一把“新潮流”铲,一把配套的“新潮流”鹤嘴锄;他甚至可以回到这个宁静而美丽的地方,在12英里处挖掘个“新潮流”坟墓。但是回到帐篷(现在闻起来很像中心公园的公共厕所一样),打开她的睡袋的一侧,拖出她那僵硬和膨胀的身体,抓住她的腋窝把它拖出来,扔到坟坑里,看着土一层层地盖在她静脉膨胀的白腿上,又落到了她的头发里。
啊……啊,老兄。想想我如果撒手不管。如果我做个懦夫,就听之任之,振作起来……振作起来……振作起来。
他又走回帐篷,拉开帐篷盖。看见一根长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用棍子把衣服挑出去。他坐在一棵倒下来的树上,又穿上了鞋。衣服上也有股什么味道。
“他妈的。”他低声骂道。
他看得见她,一半身子在睡袋里面,一半在外面,僵硬的手还往外伸着,还保持着握瓶的姿势,但药瓶已不在了。半睁半闭的眼睛似乎以一种指责的神情在瞪着他。这又使他想起隧道,脑子里总是出现这个活死人的影子。他用棍子飞速地关上帐篷盖。
但他还是闻到自己身上有她的味道。
于是他第一站停在贝灵顿,在那里的男士用品店他剥去身上所有的衣服,换上了新装,三件替换的衣服,外加四双袜子和四条短裤。他还发现一双新靴。他在三面镜前端详自己,也看见身后空荡荡的商店,还有那辆哈里不雅地停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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