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逼近_[美]史蒂芬·金【完结】(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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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上帝想召我去的时候他就会召我去。”阿巴盖尔平静地说。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编织。他们想当然地认为她没能看见他们相互翻了翻白眼。

  有些东西你是不可以放弃的。这似乎又是一件年轻人所无法理解的事情。1982年——她100岁那年,卡蒂和戴维给她买了一台电视,她接受了。独处时,电视是帮着打发时间的好工具。但当克里斯托夫和苏茜来说他们打算帮她装上自来水时,她就像拒绝莫利和吉姆关于洗手间的提议一样拒绝了这个提议。他们认为那口井水太浅,如果再有一个像1988年那样的夏天它就会干涸。这话一点没错,但她继续说着“不”。他们认为她已经老糊涂了,她一点一点地衰老,就像地板一层一层地上着油漆,但她自己却认为思维还和以前一样清晰。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向坑里撒了一些石灰,收拾停当,又步履蹒跚地重新回到阳光下。她总是保持着这厕所的气味芳香,但无论味道如何好闻,它都只不过是一个破旧而阴湿的地方。

  当克里斯和苏茜提出给她装上自来水时,上帝的声音就仿佛在她的耳畔低语。当莫利和吉姆想给她买一把带操纵杆的中式座椅时,上帝的声音又再次回响起来。上帝的确是和人类通话的;他难道没有和诺亚谈到方舟,告诉他应该有多长多深多宽?他肯定和诺亚谈过。她相信上帝也和自己说过话,不是从一个燃烧的丛林也不是从一束熊熊的火柱中,而是轻言慢语地说,“阿比,你将需要你的手动泵。你可以尽情享受你的热情,但你得保持油灯始终注满了油,你得随时地修剪灯芯。你得按你母亲以前的式样来收拾冷菜厨房。不要让任何年轻人说服你做违背我意愿的事,阿比。他们是你的子孙,而我却是你的上帝。”

  她在院中驻足,看着院外大片的玉米地,只有在向北通往邓肯和哥伦布的地方,玉米地才被断开。这些土路在离她房子3里的地方成为柏油马路。今年玉米长势不错,但除了秃鸦之外没有任何人来收割,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项耻辱。每想到在这金秋的9月,那辆红色的大型收割机却停在库房里,想到不会再有繁忙的蜜蜂和谷仓舞,想到在年届108岁高龄之时第一次不能再在这儿看到夏去秋来,她就感伤不已。她将深爱上今年的夏天因为这将是她的最后一个夏天——她可以清梦地感觉到这一点。她不会被安排在这儿度过余生,她将去遥远西部完全陌生的一个国度。这让人痛苦不堪。

  她拖着脚走到轮胎做成的秋千旁,坐上去开始晃荡。这是1922年她哥哥鲁卡斯挂上去的一只旧拖拉机轮胎。绳子换了无数次,但轮胎却从未换过。而今,上面盖的一块帆布被磨破了好几处,轮胎圈内也因几代年轻人的玩耍出现深深的压痕。下面有一道深深的土槽,青草早已停止了生长,在挂绳的大树枝上,树皮已经剥落,露出白色的树干。绳子吱吱嘎嘎地晃着,这时,她大声地说开了:

  “求求你,我的上帝,我愿意让你成全了我,如果你能够的话,如果我必须如此的话。我年岁已大,又担惊受怕,我真想就躺在自己这片家园里。如果你想召我去,我现在就可以去。你会完成你的事,但阿比只不过是一个年迈体衰,步子都不稳的黑人老妇人。你会完成你的事。”

  除了绳子从树干上发出的吱嘎声和远处地里乌鸦的叫声,别无回应。她将满是皱纹的前额靠在父亲很久以前种下的这棵苹果树裂痕累累的树干上,放声痛哭。

  那天晚上,她梦见自己再次登上了“保护农业社”的舞台,年轻漂亮已有身孕的阿巴盖尔在白色的礼服内戴了一串暗黑色的埃塞俄比亚珍珠,脖子上挂着吉它,慢慢、慢慢地置身于一片寂静之中,她思绪如潮,最终汇成一个念头:“我是阿巴盖尔·弗里曼特尔·特罗特,我演奏得很好,唱得也不错,我知道这些并不是因为任何人告诉过我。”

  在梦中,她慢慢地转身面对观众那些白如皎月的脸,面对被油灯照亮的大厅,面对从窗外透进来的一丝柔光,面对被金色丝带箍成一团的大红帷幕。

  她坚信自己的想法,开始充满自信地演奏“耶稣基督”。她边弹边唱,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拘束,就像平常练习时那般自如,声音甜美富有感情,像黄油灯泻下的柔和光芒。她想:我会赢得他们。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会赢得他们。我会让戴维、父亲和母亲为我感到骄傲,我会让自己为自己骄傲,我将带给他们天籁之音,如同石穿水出……在这时她第一次看见了他。他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站在所有座位后面,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他穿着牛仔裤和一件口袋上带扣的工作服,脚上是一双土迹斑斑的黑靴子,就像在黑暗中走了很长很长的泥路。前额像煤气灯一样雪白,双颊通红,两眼如蓝宝石般深邃,发自内心的愉悦让它们炯炯有神,就像撒旦之子接管克里斯·克里金工作之后的神情。他咧着嘴,热情而略带嘲讽地笑着,露出白净的牙齿,像鼬鼠的牙一样。

  他举起了双手。每只手都紧紧地攥成拳头,就像苹果树上的老树结,他仍然笑着,那种放肆而骇人的笑。拳头上开始往下滴血。她的思维凝固了,手指也不听使唤了;在一串不和谐的音符之后整个大厅一片寂静,“上帝!上帝!”她大叫着,但上帝转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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