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对于被虐待的精神或者受伤的脑壳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样一首歌更好的药方呢。
8月7日,劳埃德·亨赖德来到MGM大饭店30楼的一个房间,前一天,处于脱水和半昏迷状态的垃圾虫就被安置在这里。这是间很不错的房子,有一张圆形的床,天花板上镶着一面圆镜子,几乎跟床一样大。
垃圾虫看着劳埃德。
“感觉怎么样,垃圾虫?”劳埃德一边问,一边回过头。
“不错,”垃圾虫回答说,“好一些了。”
“你只要吃些东西,多喝水,再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劳埃德说,“我给你带了些干净衣服,尺寸只能估计,不知道合不合适。”
“看起来挺合适。”就连垃圾虫自己,也实在记不得他的尺寸了。他从劳埃德手里接过牛仔裤和工作衫。
“穿上衣服就下去吃饭吧,”劳埃德说,态度简直是毕恭毕敬。“我们这儿的人大多在熟食店吃饭。”
“好的,一定。”
熟食店里一片嗡嗡的说话声。他在门外停住脚,站在角落里,突然感到一阵惊慌。如果自己走进去,他们一定会抬头看他,还会嘲笑他。屋里会有人笑出声来,其他人也会跟着笑出声来,整个房间都会淹没在哄笑和指指点点中。
嗨,垃圾虫来啦!
嗨,垃圾虫!你把森普尔老太太的退休金支票烧掉时,她说什么了吗?
你经常尿床吧,垃圾虫?
他感到身上冒汗,虽然刚才劳埃德走后他冲了个澡,但现在又觉得浑身粘乎乎的。他记起洗澡的时候镜子里的那张脸:开始愈合的伤疤,憔悴不堪的表情,大大的眼窝里藏着一对小眼睛。是的,他们一定会笑。他听着里面的嗡嗡声、银餐具相碰的丁当声,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该逃走。
他又想起狼含着他的手的感觉,那么温柔,领着他离开那小子藏身的铁坟墓。他挺了挺胸,走进屋里。
有几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就继续吃饭、聊天。劳埃德坐在屋子中央的一张大桌子旁,举起一只胳膊,朝他招手。垃圾虫穿过桌子之间的缝隙走过去。桌子旁边还坐着另外三个人,他们吃的全是汉堡包和炒蛋。
“随便吃,”劳埃德说,“这是蒸汽桌。”
垃圾虫拿了个盘子,开始吃饭。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人,穿着肥大的、脏兮兮的厨师白大褂,看着他。
“您就是霍根先生吗?”垃圾虫腼腆地问道。
霍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间隙很宽的牙。“是的,不过你别这么叫我,朋友,叫我惠特尼吧。好点没有?你进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愤怒的上帝。”
“好多了,真的。”
“吃点鸡蛋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要不就去吃油炸小点心。欢迎你来这里,朋友。”
“谢谢,”垃圾虫说。
他回到劳埃德的桌子旁。
“垃圾虫,这是肯·迪莫特。长白斑的兄弟叫赫克·德罗甘。这位叫埃斯·海伊。”
他们都朝他点头。
“这是新来的兄弟,”劳埃德介绍说,“叫垃圾虫。”
周围的人都跟他握手,之后垃圾虫开始埋头吃鸡蛋。他抬起头,看着对面胡子拉茬的年轻人,低声地、礼貌地说:“请把盐递给我好吗,海伊先生?”
在瞬间的惊诧中,他们面面相觑,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垃圾虫看着他们,先是一阵惊慌,然后他听到了笑声,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和耳朵一起听到了,他明白这笑声里没有恶意。这里不会有人问他为什么烧了教堂却没有烧学校;这里不会有人向他催讨森普尔老太太的养老金支票。只要他愿意,他还可以微笑,于是他真的微笑了。
“海伊先生,”赫克·德罗甘咯咯地笑着,“哦,埃斯,你是海伊先生。海伊先生,这叫法好听。海伊先生。真他妈的有趣。”
埃斯·海伊把盐递给垃圾虫。“叫我埃斯就行了,大伙都这么叫我。别叫我海伊先生,我也不叫你虫先生,很公平吧?”
“好的,”垃圾虫答应着,脸上还挂着微笑。“这样很好。”
“哦,海伊先生?”赫克·德罗甘忸怩作态地尖着嗓子说,接着又是一阵大笑。“埃斯,你从来没想过弃暗投明享受这种体面吧,我敢保证你没想过。”
“也许吧,不过弃明投暗倒是想过。”埃斯·海伊说着,起身给自己的盘子里加了点鸡蛋。经过的时候,他用手按了按垃圾虫的肩膀。那手温暖而有力。这一按非常友好,既没有用力压他,也没有捏痛他。
垃圾虫低头吃鸡蛋,内心感到温暖而美好。他的性情对这种温暖和美好颇不习惯,差点把这种感觉当作一种病态。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努力想体会它,理解它。他抬起头,看着周围的一张张脸,心想他或许已经理解了这种感觉。
幸福。
多好的一群人啊,他想。
紧接着的感觉就是:我到家了。
这一天,他被留下一个人睡了,但到了第二天,便有汽车把他送到了博尔德,同去的还有很多人。在那里,他们一整天都在用铜芯电线缠绕烧坏的摩托车轴。他坐在一条长凳上干着活,抬头就能望见一片湖水——米德湖,而且没有人监视他。垃圾虫猜想,周围大概没有工头之类的人,因为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对自己干的活十分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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