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客厅的门把手,关门。法兰妮眼睁睁地看着,依然目瞪口呆,她无法理解母亲突然爆发的狂怒与恶毒。
彼得慢慢地,不情愿地伸出手,顶住了那扇关到一半的门。
“彼得,我希望你交给我处理。”
“我知道你希望这样。过去我一直顺着你。但这一次不行,卡拉。”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你错了。”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爸爸!”
卡拉转向她,发红的颧骨在她纸一样苍白的脸上格外显眼。“不许跟他说话!”她尖叫着,“这回你要打交道的可不是他!我知道,再古怪的念头,你也有本事哄得他相信你,你把天捅个窟窿,也会用甜言蜜语骗他支持你,不过,今天你要打交道的不是他,小姐!”
“好啦,卡拉。”
“出去!”
“我并没进去呀。你看。”
“你敢取笑我!你给我从我的客厅滚出去!”
话音未落,她已经开始推门。她低头拱背,双肩用力,那样子活像一只好斗的公牛。起初,他轻易就把门顶住了,接着不得不用些力气,最后竟至脖子上青筋突起,虽然她只是个女人,一个比他轻70磅的女人。
法兰妮想尖叫,好让他们停下来,好让父亲离开这里,好让他们俩不必再面对卡拉眼前的这副样子:冥冥中一直在迫近的丧失理性的怨毒刹那间淹没了她,她双唇紧闭,如同门上生锈的合叶。
“出去!从我的客厅里滚出去!滚!滚!滚!你这个杂种,放开这该死的门,给我滚出去!”
就在那一刻,他打了她。
那声音不甚清脆,几乎引不起注意。老爷钟没有因为这声音而乱了阵脚,它一如继往地滴答,滴答,滴答,踏着它从未改变过的步伐。家具也没有因为这声音而呻吟。但是卡拉的怒吼却戛然而止,仿佛那吼声遇上了锋利的手术刀。她跪倒在地,失去了外力的门完全打开,轻轻地碰在扶手套绣着花纹的维多利亚高背椅上。
“不,哦不。”法兰妮低低地说,像一只受伤的小鸟。
卡拉用一只手捂住脸颊,直直地盯着丈夫。
“我忍了10年,也许更久,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彼得说。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我不打你是因为我不赞成打女人。我一直没有这么做。可是当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变成了一只狗并且开始咬人的时候,那么别人就不能不躲开它了。我只是希望,卡拉,我能有勇气尽早离开你。这样对你我的伤害都会少些。”
“爸爸!”
“嘘,法兰妮!”他温和地阻止道。她沉默了。
“你说她自私,”彼得一边说一边继续低头注视着妻子静止的、无比震惊的面孔。“其实自私的人是你自己。自从弗雷死后,你就再也不去关心法兰妮了,因为你断定,付出的关爱越多,受到的伤害就越大,于是你觉得,还是只为自己活着更安全。这就是你的出发点,你所做的桩桩件件事情的出发点。这间房子。你关心家族的每一个死者,却唯独忽视了活着的人。当她走进这间房子来告诉你她的难处,寻求你的帮助的时候,我敢说,你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花园俱乐部的女士们会怎么说,或者这会不会影响你参加埃米·劳德的婚礼。伤害可以是改变的理由,但世界上所有的伤害加在一起也无法改变事实。你从来就是自私的。”
他伸手去搀她。她站起来,梦游一般。脸上还保留着刚才的表情;眼睛还是大睁着,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冷酷暂时还没有回到这张脸上,但法兰妮隐隐觉得,那不过是瞬间就会来临的事情。
果然。
“一直迁就你是我的过错,因为我想避免任何不愉快,因为我想保住婚姻这条船。你看,我也是自私的。后来法兰妮上学了,我想,这下好了,卡拉可以随心所欲了,而且她这样做不会再伤害到任何人,除了她自己。虽然人们在伤害别人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噢,他们大概以为并没有伤害别人吧。可是我错了。以前我也一直错着,可是从来没有这一次那么严重。”他伸出双手,轻轻地,却是有力地,抓住了卡拉的双肩。“听着:我现在是以丈夫的身份跟你说话。如果法兰妮需要一个安身之处,她可以在这里安身跟从前没有区别。如果她需要钱,她可以从我的钱包里拿跟从前也没有区别。如果她决定要这个孩子,那么你看着吧,她也会有自己的婴儿送礼会。你大概以为不会有人来,可实际上她有的是朋友,要好的朋友,他们一定会来的。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如果她想让婴儿受洗礼,洗礼就在这间房子里举行。就在这间该死的客厅。”
卡拉张开了嘴巴,开始有声音从里面发出来。起初那是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炉火上的茶壶在哧哧作响,接着变作了尖厉的哀叫。
“彼得,这屋子的棺材里躺着你亲生的儿子!”
“是的。所以我想不出更好的地方来为一个新生命做洗礼”,他说,“弗雷的血亲,活着的血亲。至于弗雷,他在很多年前就死去了,卡拉。他的躯体早已经变成了虫子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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