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银行家的丈夫相信钻石,就像施洗礼者相信《启示录》一样。我有好多钻石,全都保了险。但如果有人想要我的钻石,我会交出来的。不过都是些石头,不是吗?”
“我想您是对的。”
“当然了。”她说道,脖子上的痉挛又跳了几下。“如果有人想抢,我是不会交出来的,我会把卡蒂埃的地址交给他。他们收集的石头比我们的更名贵。”
“您现在打算做什么?”拉里问她。
“您有什么建议?”
“我也不知道。”拉里说道,并叹了一口气。
“我的回答很正确。”
“您知道些什么事?我今天早上看见了一个家伙儿,他说,他打算到扬基体育场去,而且……而且要在本垒上做手淫。”他能感觉到自己又红了脸。
“对他来说是一段多么可怕的步行啊,”她说,“您为什么不向他建议一件近一些的事呢?”她叹了口气,这声叹气又变成了战栗。她打开手包,拿出药片瓶,往嘴里扔了一粒胶丸。
“什么东西?”拉里问道。
“维生素E。”她闪烁其辞地假笑了一下。脖子上的痉挛又跳了一二下,然后就停了。她又变得安详下来。
“酒吧都没人了。”拉里突然说道,“我去过43街的帕特酒吧,那里空无一人。他们有张大红木吧台,我走到吧台里面,倒了满满一茶杯红方酒。不一会儿我就呆不下去了,把杯子放在那里,就出来了。”
他们就像合唱一样一块儿叹了口气。
“您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她说道,“我非常喜欢您。您没有发疯真是好极了。”
“谢谢您,布莱克莫尔太太。”他感到惊喜和高兴。
“丽塔,叫我丽塔。”
“好吧。”
“您饿了吗,拉里?”
“说真话,我确实饿了。”
“您不介意带我去吃午饭吧。”
“那可太荣幸了。”
她站起来,带着稍为勉强的微笑向他伸出了胳膊。当他挽起她的胳膊时,他闻到了一种使他立刻感到舒服的味道。同这样一位风韵犹存的老年女子在一起,他又觉得有点儿不安起来。
不一会儿他就忘了这件事,他们走出公园,上了第5大街,远离了死猴子和鬼哭狼嚎的人,以及坐在横墙厕所里变黑发臭的家伙。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后来他已记不得她都说了些什么(对了,只有一件事他还记得:她说,她总是梦见她挎着一个标致的年轻人的胳膊,在第5大街上散步,那是一个足可做她儿子但又不是他儿子的年轻人),他仍能经常回忆起那场散步,记得她那美丽的微笑,轻快、愤世嫉俗而又不拘礼仪的喋喋不休和便裤的飒飒声。
他们进了一家牛排馆,拉里掌勺,虽然有点儿笨手笨脚,但每道菜都赢得了她的喝彩:牛排、法式煎肉、速溶咖啡、草莓蛋黄派。
第28章
冰箱里有一块草莓派,覆盖着莎纶纸。法兰妮用迟钝木然的眼神看了好长时间,才取了出来。把它放在柜台上,切下一小块儿。往小盘子里放的时候,草莓随着油脂啪哒一声落在了柜台上。她拣起来吃了下去,又用洗碗布擦掉台上的果汁。把莎纶纸放回到剩下的草莓派上,又放进冰箱里。
她转过身拿起切下的派,突然瞥见了碗橱旁边的刀架。那是父亲亲手做的。过午的阳光照耀在刀上,闪闪发光。她盯着刀子看了很长时间。
最后,大约过了有15分钟,她才记起正做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呢?一句经文,一个警句,她毫无缘由地想起:“去掉别人眼里的小刺之前,先管好自己眼里的梁木(光束)。”她反复琢磨。小刺?梁木?这个特别形象化的比喻一直困扰着她。哪种梁木(光束)?一道月光?顶梁柱?还有手电筒的光束和喜气洋洋的笑容,而且纽约市市长也叫艾贝·比姆(译注:英文“光束”和“梁柱”均为“比姆”),这还不算她在假期圣经学校学会的一首歌中所提到的“我将为他变成一束阳光”。
“去掉别人眼里的小刺之前。”
但那不是一只眼睛,而是一块儿派。她转向那块儿草莓派,看见一只苍蝇趴在上面。她向苍蝇挥了挥手。再见,苍蝇先生,你怎么跟法兰妮的草莓派说了这么久的话。
她注视那块派好长时间,她知道,爸爸和妈妈都死了。她母亲死在桑福德医院。父亲,就躺在楼上的床上死掉了。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接踵而至呢?为什么总是以这种可怕的动荡和不和谐方式来来往往,就像高烧中再现的白痴记忆法一样呢?“我的狗生了跳蚤,跳蚤又咬狗的腿……”
她突然间醒悟过来,一种恐惧感缠绕着她。屋子里有股热乎乎的味道,有东西烧着了。
法兰妮忙扭头四望,看见了忘在炉子上的平底煎锅油里正在做着的法式煎肉。平锅里升腾起滚滚浓烟。油脂飞溅出平锅,落在炉子上,就燃烧了起来,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蔓延,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小手不停地打着一只看不见的气体打火机。平锅的煎炸面都已变黑了。
她碰了一下平锅把,马上就缩了回来。热得不行了。她抓起一块抹布裹在锅把上,迅速把这个咝咝作响像条龙一样的东西拿出后门。放下平锅,一屁股就坐在了游廊台阶的顶上。忍冬花的味道扑面而来,蜜蜂也嗡嗡地飞在胸前身后,但已顾不得这些了。片刻工夫,那种四天来一直禁锢她感情的粗重愚钝的甲壳,已荡然无存了,但她也被吓呆了。吓呆了?不——低度的恐惧离恐慌仅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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