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留心的话,是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的。他身上还没有她最担心的那种味道。
他死去时躺的是那张与卡拉共寝的双人床。她把台布放在妈妈常睡的那边,让台布的边紧挨着父亲的胳膊、臀和腿。然后强忍着疼痛(她的头比原来更疼了),准备把父亲卷进裹尸布里。
彼得·戈德史密斯穿着条纹睡衣,她感到多少有点儿不和谐,但也只能如此了。她甚至都没想到应先把睡衣脱下来,给他穿上件像样的衣服。
在使自己坚强起来的同时,她抓住他的左胳膊——它沉得像一件搬不动的家具——又推了一下,让他滚过去。这样做时,他发出了可怕的长长的打嗝声。这声嗝在喉咙里持续了很长时间,仿佛是长期在黑暗中等待的蝉,因为要走向新生活就叫啊叫啊。
她尖叫了一声。跌倒了,撞在了床头柜上。梳子、刷子、闹钟、一堆零钱以及一些领带夹和衬衫钮扣,全都丁当作响地落到地板上。现在可有股味了,一种腐败气体样的味道。她身上最后那点儿香水味已经散掉了。她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大哭了起来。她要埋掉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她自己的父亲,她父亲最后的仁爱。又有一股强烈的气味升腾到空中,越来越浓了。
天也昏了,地也暗了。她持续不断的悲号声,似乎越传越远,仿佛远处还有人也在哭诉,也许是一个曾在电视新闻中见到过的小巧的棕褐色女子。过了好久好久,连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她渐渐地又恢复了神志,知道这一切还得自己去干。这是一些她从来都未干过的事情。
她走到他身边,把他翻了个身。他又打了个嗝,但这次则弱多了。她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爱你,爸爸。”她说,“我爱你,法兰妮爱你。”泪水落在他脸上,晶莹闪光。她脱掉他的睡衣,要给他穿上最好的西服。她用两卷百科全书把他的头支起来,以便把领带系好。她在保险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他的军功章:一枚紫心勋章,数枚品行优秀奖章和勋章
……以及在朝鲜得的青铜星形勋章。把它们一一别在他的西服翻领上。在浴室里她找到了一盒约翰逊牌儿童爽身粉,往他脸上,脖子上和手上扑了扑。扑粉的味道芬芳而又令人怀旧,她又泪如雨下。汗水湿透了全身,眼睛下也出现了极端劳累的黑圈。
她用台布把他包起来,找来妈妈的缝纫工具,合上接口,把接口折成双层牢牢地缝上。伴随着抽噎和呼哧呼哧的气喘,她终于把他的尸体弄到了地板上,然后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休息了一下。感觉可以继续干的时候,她抬起尸首,往楼梯边拖去,然后尽可能小心地拖到了一楼。她又停了一会儿,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已经是气喘吁吁了。头痛得更厉害了,就像要爆裂开来似的。
她把尸首拖到大厅,拖过厨房,拖到游廊上,来到了游廊的台阶下,她不得不又休息了一下。初暮的金色光线,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上。她实在是累坏了,就坐在父亲身边,头伏在双膝上,前后摇晃着哭了起来。鸟儿唧唧喳喳地叫着,她终于把他拖到花园里去了。
终于做完了,到最后一些草皮(她把它们一块儿一块儿放在自己的膝下,仿佛在做一道错综复杂的难题)就位时,已是9点15分了。她满身污秽,只有眼睛周围是白的,那是被泪水冲洗干净的。由于精疲力竭,她感到天旋地转了。头发挂在面颊上,一缕一缕的。
“请安息吧,爸爸,”她轻声细语道,“请您安息吧。”
她把铁锹拖回到父亲的工作间。登上仅有6级台阶的游廊她就不得不休息了两次。她没开灯就走过厨房,走入起居间,踢掉了轻便运动鞋。
在梦中,她再次上楼来到她父亲身边履行自己的职责,看见他正儿八经地躺在地下。但当她进入房间时,台布已盖在他的尸体上,她的悲痛和失落感又变成了某种另外的东西……像恐惧一样的东西。她走过这个黑乎乎的房间,本不想但突然又只想逃走,最后又无助地站下了。台布在阴影中幽灵般地可怕地时隐时现,并向她飘了过来:
台布下根本不是她父亲,而且那个人并没有死。
一个有着无尽生命力和可怕活力的东西躺在台布下,有一种比她生命力更强大的力量在把台布往回推,而她……都有点儿站不住了。
她伸出手,捂住那块台布,使劲地把它往回拉。他龇牙咧嘴地笑着,她却看不见他的脸。他那龇牙咧嘴的笑,让她直打冷颤,一股恐惧感随即就涌上了她的心头。现在,她仍看不见他的脸,但能看见可怕的幽灵给她尚未出生的婴儿带来的礼物:一个被扭曲的衣架。
她逃走了,逃离了这个房间,逃离了这个梦,来到了一个明亮的世界……
在起居室凌晨三点的黑暗中,她的身体一直处于恐惧的海洋中,那个梦开始变得支离破碎,渐渐地离去了,只有一种像吃了臭肉后回味一样的厄运感仍留在心头。她想起了半睡半醒状态下的情况:他,是他,那个无面人是沃尔金·杜德。
她随后又睡着了,这一次不作梦了。她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已完全不记得那个梦了。但当她想起腹中的孩子时,立刻就涌起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感,那种困惑和恐惧感在深度和力度上也减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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