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只是沉默。
我转身正要进屋。
“谢谢你……”舅舅仍没回头,静静地对我说。
钻进被窝里,我想着刚才的事。舅妈一定早就知道了。她知道自己死后舅舅很可能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才能够有那样的表情吧。或许是因为她摸透了丈夫的性格,才能够付出那样的温柔。
连未来都看得透的舅妈。这样的功力,是在用心对待多少人之后才能拥有的啊。
而和弥并没有视而不见。在他看过的众多景象中,这一幕能够深深烙印在眼球上只是偶然吗?我不这么认为,和弥一定是察觉到这幅景象的美,才会将它收入眼底的。
我仍然没有找到足以咬定潮崎就是凶手的证据。相泽瞳应该还在他住的蓝砖屋里,明知如此,我却无法告发他。
“最近很少看到你,听说你回家一趟去了?”咖啡店里,潮崎跟我打招呼。
“嗯。”我在内心却是一边惨叫着。
他就是害和弥发生意外的人。我好紧张,又好不甘心;一面强忍着恐惧,一面担心自己的响应会不会很奇怪。
他若无其事地从我身旁擦肩而过,等他在店后方的座位坐下,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会在“忧郁森林”里待到天黑打烊,然后和砂织一起走夜路回家。回舅舅家途中得经过一条森林夹道的暗路,虽然砂织老是说不用怕,但我还是很怕那条路。
那天我也打算等砂织下班,只好在咖啡店里和大家聊天、看书杀时间。
在摆了杂志和漫画的书柜里,我发现一本先前见过的童话,就是那本叫做《眼的记忆》的书,印象中书里的插画给人一种很不祥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像是受人操控般地不由自主,察觉的时候,手上已经拿着那本书了。
我坐到吧台前开始读那本书。翻开封面,一股气流随之掠过鼻头,我突然有个奇怪的直觉——自己即将读到的可能会是一些不愉快的东西。
读了开头。这本童话的主角,是一只会说人话的乌鸦。
愈往下读,发现这个故事的内容很类似我自己的经验。失去双眼的少女将乌鸦送来的眼球放进眼窝,于是少女便能在梦中看到眼球曾经见到的景象。
乌鸦为了少女而取出人类眼球的描述非常残酷,我一点也不想让小孩子读这种童话。
不过读完之后,我的脑中却清楚地映出乌鸦衔着眼球在夜空中滑翔的身影,那影像非常强烈,几乎连乌鸦振翅的声音都听得见。
乌鸦一直不想让少女发现自己的罪行,不想让少女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人类,它为此苦恼着,然后,迎向最后的结局。
“就算不是喜剧收尾,这个结局也太残酷了。这样少女的父母太可怜了吧。”我对砂织说。
她在吧台里正等我发表那本童话的读后心得。
砂织对我比出手枪的手势说:“同感。”
“这本书,是因为木村店长爱看?”
“那好像不是店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直放在书柜里了。”
我又再翻了一下,无意间发现一件事。好比在前面部分提到“面包店的小男孩”眼球被乌鸦调走,“面包店的小男孩”看到把他眼球叼走的乌鸦,先是吃惊,接着是愤怒。这里很怪,一般来说应该是会觉得痛吧?里头却缺了“痛觉”的认知。
我看了作者的姓名,署名“三木俊”,看来写下这个故事的似乎是名男性。
我和砂织在寒冷中打着哆嗦走在回家的路上。平常总会一边和我聊天的砂织,今天却像在思考什么事情似的一路沉默。是有什么心事吗?我想起住田之前也提过砂织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
“你在想什么?”
“嗯……在想京子小姐的事情。”砂织沉吟着。出乎意料的答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烦恼京子的事。
“对喔,上次还在通往京子小姐家的岔路口遇到你……”
“那天是去她家找她,有点话想跟她说。”
问她们谈了些什么,砂织只是含糊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两人继续沉默着走了一会儿,舅舅家就在眼前了。
“和弥说他要把眼球捐出来的时候,你没有反对吗?”
“只有一点点。不过,其实我不大介意。”
“为什么呢?”
“因为是那孩子自己这么希望的呀。而且,想到那孩子的眼球现在正在某个地方活着,不是蛮有趣的吗?”砂织笑了。
她告诉我填写捐赠同意书那时候的事。
“之前跟你提过和弥一年前常上眼科报到对吧,那时候他从医院拿了一份关于移植的简介回来。”
和弥便在砂织面前,填写那张死后希望将眼球捐赠出来的资料表。
由于器官捐赠需要家人的同意,这表示砂织也是同意的。我不禁感慨万千。
如果不是他们两人当初这么做,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模样?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我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我不会拥有这些美好的回忆,也不会因为自己哪天就算恢复记忆也绝对不想忘记他们的内心纠葛而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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