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仆妇当中,有个姓钮的女佣,来到关家时,岁数已经不小了,大伙都把她叫做“钮婆”。
刚上门的时候,关某的妻子还不是很愿意收留她,一是钮婆年老,腿脚也不是很灵便,他们家这是招佣人,又不是养老院,年轻力壮的还用不过来呢,哪能雇一个年老的。二是钮婆并不是孤身一人,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孙子,祖孙两个相依为命,要是留下她,连这个小孙子也得一起容留……
面对拖家带口的钮婆,关妻面露难色,她迟疑着,想让中间人把钮婆带下去,到别家碰碰运气,但是,还没等她说出让钮婆令找主家的话,钮婆便先开了口。
钮婆说,由于家乡连年饥荒,家人在饥馑中接连毙命,就剩自己和这个小孙子了。她们祖孙两个一路乞讨,蓬头垢面,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好不容易,才来到郓州。如果关氏夫妻能够收留她们两个,她宁愿不要工钱,只要供给她和小孙子衣食和住所,就算是大恩大德了。
说这话的时候,钮婆满面悲苦,泪眼婆娑,脸上的皱纹堆迭在一起,好像一口即将干枯的古井。在她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来,那孩子抓住钮婆衫褂的一角,可怜巴巴地往外窥视,一双黑真真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关司法的妻子,仿佛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似的,很是可人。
钮婆把那孩子从身后拽了出来,推着他道:“快叫太太!”
“太太——”那孩子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言必,钮婆对关妻说:“这就是我那小孙子,名叫万儿,可怜他父母双亡……”边说,边抬起衣襟来拭泪。
女人,尤其是做了母亲的女人,总会有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关氏夫妻有一个小儿子,名叫封六,年岁同万儿差不多。看见万儿,就如同见到自己的儿子一样。要是封六也流落到这个地步,不知道自己这个当娘的会有多心疼呢。想到这里,关某的妻子也不禁抹了抹眼角,把这祖孙两个留了下来。吩咐下人给这一老一少安排睡觉的地方,并找些换洗的衣服。从此以后,这祖孙两个就在关家安顿下来。
前面说过,封六同万儿年岁差不多,这两个孩子见面之后,很快就玩在一处,整日在厅堂间,花园里象泥鳅一样钻来钻去,骑竹马、荡秋千、放纸鸢、斗草、踢球,疯得是不亦乐乎。
钮婆除了照看孙子之外,也干些跑腿、烧火、盥洗之类的活儿。
两个小孩年岁相当,身量相差也不是很大,每当关家为封六缝制新衣服,那换下来的旧衣,关某的妻子,都一股脑交给钮婆,让她给万儿穿。
那些衫褂,衣料都属上乘,式样也很新颖,有的才上身一两次,还保存得相当完好,有的,当孩子在外面嬉笑打闹的时候,刮出了口子,缝缝补补,也可以上身。
起初,钮婆对于主人的施舍,还是千恩万谢。可是,过了一阵子之后,有一天,当关妻再把几件儿子的旧衣交到钮婆手里的时候,就见这老婆子双眉倒立,是勃然大怒。
“都是小孩子,难道还有贵贱之分吗?凭什么你的儿子穿新的,我的孙子就得穿旧的,这太不公平了!”
关妻听了,吓了一跳,心说这老婆子一向温驯,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说,我也是这家的主母,好心好意收留你,不感恩也就算了,还反了不成。因此,心里气愤,口不择言:
“你孙子是什么身份,也敢拿来和我儿子相比?我儿子是朝廷命官之子,你的孙子,不过是一个奴仆 !我念你们祖孙可怜,万儿和封六年岁相仿,因此才把衣服送给他,你这老婆子怎么如此不明事理?
哼——以后,万儿就是旧衣服也没得穿了!”
钮婆听了,不怒反笑,执意道:
“这两个孩子都是父母生养的,有什么不同呢?”
关妻愤愤道:
“奴仆怎么能跟主人相同,亏你活了这么大岁数,连这点本分都不懂!”
钮婆听了这话,又笑了,脸上的皱纹辐射开去,开成一朵诡异的花:
“真的不同吗?我看这事太太说了也不算,咱们不如试验试验,看看究竟有什么不同!”
说罢,便把两个孩子叫到一起。关妻不知道这老婆子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还没有来得及阻拦,就见钮婆撩起裙子,把这两个小孩罩住,然后猛朝往地上按去。
关妻被她的动作吓得不轻,惊叫一声,担心自己的孩子的小胳膊小腿有什么闪失,扑上前去,想把封六从钮婆手里夺过来。等她掀开裙子一看,脑袋不禁嗡的一声:
那老婆子的裙子底下,有两个孩子。两人是一模一样,高矮、胖瘦、相貌、衣服、神态都没有任何分别。
只不过,这两个孩子都是钮婆的孙子。
一个万儿变成了两个,封六呢?封六到哪里去了?
关妻急得差点哭出来。
那老婆子狡黠地看着她,脸上的皱纹堆得更深了,每一个皱纹,都象是深不可测的陷阱。
“太太你看,老婆子说的没错吧!这两个孩子哪有什么差别呀!”
关妻吓得双腿颤抖,她想张嘴说话,可是喉咙里只是咯吱咯吱地发出几声怪异的响声,便瘫倒在地上。
她艰难地伸出手来,指了指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的侍女,又朝外面望了望,侍女心领神会,忙不迭地朝外面跑去。过了一会儿,关司法闻讯赶来,一见屋子里的情状,也是面如土色,但他毕竟经得多,见得广,在外面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心理素质还是有的。于是强做镇定,拉着自己的妻子,一同跪在钮婆面前。非常诚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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