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孚女同志社会在澳大利亚举行一场集会,到时你打算发表什么论文吗?我想,借着这场研讨会,我们可以好好地研究研究十九世纪诗文里女人的性爱及其自我呈现、揭露的策略与遁辞。你大可扩展你自己对阈界以及疆界消融的看法,还是说,你想进一步探讨,兰蒙特作品背后极大的动力,其实就是她在性爱上的女同志倾向(正是她的压抑才让她显出那般与众不同的诡谲和隐秘,这点我很认同———不过你对她如此拐弯抹角道出心声的强悍向来都没什么好评)。
我常常会记起夏天我们在一起的那段短暂时光。我想到我们一起在高地上漫步了好久,也想到夜深时在图书馆的时刻,我们还在你家的炉边,舀着一勺勺地道的美国冰淇淋。你真的是很体贴很温柔———我在你家那处处柔弱易脆的地方,不时地到处搞破坏,笨手笨脚的不是撞倒个小屏风,便是将围拢你那英国式私密的隔间板给弄翻———可是你并不开心,对吗?莫德?你的生活里存在着那么一处空缺。
出来到这里走走吧!体验体验美国女性研究那炽盛的风暴与紧迫,对你绝对会大有益处的。只要你有兴趣,我可以马上帮你安排一个职位,绝对没问题。就考虑考虑吧!
在这段时间里,请前往她的坟前走一趟,致上我深深的情意———如果你有时间,或是你愿意,请拿起镰刀动一下———看到她被如此轻忽,我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就以我的名义,多献上一些鲜花———好让青草吮饮———她的安息之地总让我的心感动得难以承受。我真希望我能这么想,或许她自己早就预见到自己将会得到如此恋慕了,一如她所应得———
我同时献上我十二万分的情意给你———并且这一次,我会静候你的回应。
你的
莉奥诺拉
这封信带来了一个攸关道德的难题,让人不知该否有所动作:若要把这次发现告诉莉奥诺拉,那得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才最理想、最能显出诚意呢?她是绝对不会乐见这档子事的。她不喜欢鲁道夫·亨利·艾许,何况,如果她还在针对克里斯塔贝尔的性倾向大做文章,恐怕她会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曾知悉这回事。她一定会有种遭人背叛的感觉,而且两个人如姐妹般的情谊也会因此而被辜负。
至于弗格斯,至于弗格斯,曾经有一段蜘蛛丝或者说傀儡线将她和他紧紧牵连在一起,而弗格斯向来就习惯没事去拉扯这段早已郑重斩断的情丝,只不过莫德还太嫩,她不明白这是分手恋人常有的现象。一想到他计划着写的进攻围城的论文,她就很烦,却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就是他为了让她心烦而刻意捏造出来的。想到他怪异地提到拉康、飞鱼和细胞气泡的迫害,她就更烦。她决定把这个说法追查出来———系统化的方法向来是她抵御焦虑的良方———而就在这时,她找到了她想要的。
我记得我的一名患者,他做了一个这样的梦(这个人的侵略性呈现出某种妄想的样态),在梦里,他看到自己在开车,身旁坐着一名女子,他和那名女子之间有一段不很顺利的恋情,后头有一只飞鱼在追他们,鱼的表皮是透明的,所以可看见它体内横面的液位,而那意象代表的,正是在解剖得一览无遗之下,细胞气泡所带来的迫害……
那张蹂躏得不像话的大床再度浮现在她心底,宛若一颗颗惨遭鞭笞的古老的蛋,宛若是脏污了的细雪。
弗格斯·伍尔夫似乎有点儿嫉妒罗兰·米歇尔。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跟莫德说到他时“层次不同”的形容倒是相当厉害的说法,就算她真看穿了这个把戏,这也已是一个难以抹灭的印象了。而且她确实明白罗兰的层次和她的层次根本不同。她当初实在不应该那么没有礼貌的,他那么温和,完全不会让人有受压迫的感觉。十足地卑躬屈膝,她意兴阑珊地这么想着,同时关上了灯。十足地卑躬屈膝。
第二天,她驱车前往思尔庄园,高地上白染染的铺了一层雪花。虽说雪小了,可是天空中仍沉沉地布满白雪,那是相当匀净的白蜡色,就压在绵延不绝直至天际的空灵的白色山丘上,整个世界也因此看起来像是被上下倒置了一样,暗黑的水色浮现在盘旋的云层之上。乔治爵士的树上挂满了冰霜以及俗丽的饰品,极其光怪陆离。她一时兴起,在马厩外头把车停了下来,打算走路到冬园去。冬园是特地为苏菲·贝利建的,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非常喜爱这座园子。她想看看这座园子,以前园子是让人参观的,她想留下些记忆,然后和莉奥诺拉一起分享。她绕着菜圃的边墙行走,脚底发出嘎嘎啦啦的声音。顺着一整列宛若张灯结彩般挂满雪花的紫杉,她来到了繁密的、层层叠叠的常绿树林———冬青、杜鹃、月桂———恰恰就在池塘区中心形成一块状似三叶草的空地,而克里斯塔贝尔以前便是在这个池塘里目睹结了冰的金鱼和银鱼。在幽暗中,金鱼的存在平添了斑斓闪闪,“此地勇猛的小魔灵”,克里斯塔贝尔曾这么说。这儿有个石椅,周边堆满了白雪,就像附在椅上的软垫似的,她没把它们拨开。眼下真是静极了。雪花再度飘落,莫德把头低下,然而才做出这个动作,她很自然地想起克里斯塔贝尔也曾站在这个地方,凝神望向这层在白雪飘覆之下幽幽发着亮光的结了冰的池面。
52书库推荐浏览: [英]拜雅特A.S.Bya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