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旁的那棵香椿树,和她一样凄惨。现在正值春天,正是香椿发芽长叶的好时候,然而这株树从树冠到树干都是光溜溜的,树叶树芽和树皮,都被人剥了去充饥。
这棵树和她一样,也活不了太久。
小女孩望著蔚蓝的天空,失去光泽的眼眸中,倒映著缓缓游移的白云。
三天没有半颗粮进嘴了,好不容易撑到现在,也终於要死了吧。和爹娘弟妹一样,那种肚皮贴著脊梁的死法。
小女孩努力睁大眼睛,不想闭上。尽管知道死神正悄悄降临,她还是不想死、不愿死。
就在这时,一张美丽的,健康的少女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少女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模样,浅麦色的皮肤,装束朴素,朝她弯了腰,轻启嘴角上翘的唇瓣,仿若轻笑,“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红鸾……我叫江红鸾。”小女孩费力的回答,声音轻的几乎无法听见。
少女却仿若听的很清楚,笑弯了一对清澈黑眸,“红鸾啊,好名字。我叫安齐眉,幸会。”
说完,安齐眉轻轻拉了一下红鸾粗糙僵直的小手指,“红鸾啊,你想不想继续活下去?”
红鸾眼角滑下一行泪,用尽全身力气点头。
“那麽好孩子,契约成立。”安齐眉俯身,吻去红鸾眼角的泪水,“你将一直活下去,直至你厌倦放弃的那天。代价是……当你放弃生命之後,你的灵魂属於我。”
说完,安齐眉转身离去,留给红鸾一个窈窕纤细的背影。
红鸾缓缓闭上双眼,感觉到身体渐渐冷硬僵直,心中却因为有了归宿,不再惧怕。
那年红鸾七岁,死在一棵永远不会再发芽的香椿树下。
……
红鸾死後,小小的灵魂在尘世中飘啊飘,辗转寻找著新的身体。
她既然不死,也就是不可以入轮回转世。而她不死的方式,则是和需要的人,签订接收契约──
把你的身体记忆才能灵魂给我,我来替你完成你想做的,承受你即将面对的,任何事情。
得到身体记忆才能,是为了在人世间行走方便。而灵魂,则是要好好搜集起来,交给安齐眉,做为不死的报酬代价。
这个接收契约对常人实在很苛刻,红鸾的经验又不多,所以愿意和她签订的人,很少很少。
但终究,还是让她找到了一个急於和她签约的人。
老实说,依这个人的条件,她不是很想和他签约,但这个时候的她选择范围实在是窄,抱著至少能得到些许才能的想法,她最终和这个人签了契约。
这个人是江洋大盗,案发被抓到了官府,严刑拷打要他供出同夥。
其实对这江洋大盗来说,供与不供,都是秋後处斩,本来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他熬刑不过,又怕折了道上的名声,便要红鸾替他。
当红鸾按照规矩,向大盗解释契约时,他不耐烦道:“反正都是要死的,我这一辈子也没什麽好的回忆,所以身体和记忆你全部拿去。至於灵魂,我这辈子为了活下去,坏事做过不少,死後想必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受苦的,你拿去就拿去。”
他口口声声说只管拿去,红鸾也不好再和他多计较,便与他签了契约,接收了他的身体和记忆。
人若想往死里折磨起人来,真正是什麽办法都能用尽。
红鸾替大盗在监狱里熬了半年刑,若不是她强行封闭了关於口供范围的记忆,恐怕早就替那大盗把一切全盘托出了。
而到了生命的最後,那具残破的身体居然还要被赤裸著绑赴法场,在众目睽睽下,受凌迟之刑。
这一趟生意做下来,红鸾损失惨重,真正所得到的不过是一点粗浅的江湖功夫。
这点身手对红鸾而言,只能说聊胜於无。再说了,就算是好的功夫,也需要有好的身体来配合,才能发挥作用。
谁知道她的下个身体,能不能和这点功夫契合呢?
红鸾这麽想著,结果下一个主顾的身体,竟真的用不上她熬刑半年、凌迟整整一天,才赚回来的那点身手。
那位主顾,是个没拿到遣散费的残兵。眼睛瞎了一只,脸毁了半边,连腿也跛了一条,沈默寡言,常常咳血。
不过,从他没毁的半张脸看过去,轮廓还很是英俊。
就是如此,这位残兵仍旧日日进山烧炭赚钱,每月按时把钱寄回给家乡妻儿。
红鸾和残兵商讨契约的时候,问他为什麽不回家乡。残兵摇头,笑容惨淡,说他已经是个废人,回去徒给亲人惹来一场伤心烦恼,不如远远的避了,也算有个牵挂念想。
红鸾不解,又很为残兵鸣不平,於是违反职业道德操守,说出那边的真相,“你知不知道,你的老婆已经带著孩子改嫁了?你这样月月寄钱回去,值不值啊值不值啊?”
残兵错愕了片刻之後,问红鸾,“她嫁的人,对孩子好吗?”
红鸾想了想,勉强点头,“还算不错。”
能够吃饱穿暖,在现今这个世道,已经算不错。
残兵轻轻叹息,“这样就好。反正现在的我,已经不算是个男人,给不了她什麽。”
上一任主顾──江洋大盗的记忆常识,让红鸾听懂了残兵这句话。她明白,男人若失去了那个部位,是最大的耻辱和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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