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德维尔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任何违法之处。这支军队是庄严托付给他的一笔财产,再说,一个人总得挣钱维生吧,过去那种价值九便士的活儿现在不多了。
七、星期六
星期六,世界末日当天,黎明时分的天空比血还红。
“国际速递”的速递员将车速保持在三十五英里,谨小慎微地拐过弯道,换到二挡,把车停在草地边缘。
他走下面包车,旋即扑进—道地沟,避开以超过八十英里的速度拐过弯来的大卡车。
速递员站起身,捡起眼镜重新戴好,然后取回包裹和笔记板,掸掉制服上的草叶和泥土,才亡羊补牢地冲疾驶而去的卡车挥了挥拳头。
他走下路边草坡,翻过—道低矮的篙笆,来到阿克河畔。
速递员手里拿着邮包,沿河岸前行。
远处岸边坐着个一身缟素的年轻人。放眼望去,附近只有这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发色银白,肤色惨白,坐在那里眺望上下游的河道,仿佛在欣赏风景。看上去完全像个肺病或滥用药物即将发作之前的维多利亚时期的浪漫诗人。
时代不同了,速递员心中暗想。
如今,大块大块的白色泡沫和棕色淤泥顺河道缓缓流下,通常都会覆盖方圆数米的河面——间或露出的水面也蒙着一层薄如分子的化工油膜。
一对水鸟扑打着翅膀,发出很大的声响。它们经过漫长疲惫的飞行,穿越北大西洋,最终返回英国,欣慰地落在色如霓虹的水面上,随即沉入河底,杳无痕迹。
世界真奇妙,速递员心想。这就是阿克河,过去曾是方圆百里内最美的河流,如今只是一条壮观的工业下水道。天鹅沉入水底,鱼群浮上水面。
好吧,这就是发展。你无法阻挡发展的脚步。
他走到白衣男子身边。
“打扰—下,先生。您是收件人乔基?”
白衣男子点点头,一言不发。他仍旧注视着河流,目光随着那些可怕的泡沫淤泥缓缓移动。
“多美啊,”他轻声说,“真是美得要命。”
速递员发现自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但紧接着,他的自动反应系统起作用了。“世界真奇妙,不是吗?别误会,我是说你周游世界递送包裹,结果最后几乎可以说又跑回自家门口来了。我是说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先生。我刚去过地中海,然后是得梅因,那是个美国城市,先生,现在又跑回这里。您的包裹,先生。”
收件人乔基接过包裹和笔记板,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字的时候钢笔漏了点墨水,名字刚刚写好就模糊了大半。这是个笔划繁多的名字,以三点水开始,然后是个墨团,第二个字下面似乎是个“不”也可能是个“木”。①
【① 这一位是天启四骑士中的”污染”。】
“万分感谢,先生。”速递员说。
他沿着河岸朝停放面包车的繁忙大路走去,视线竭力避开这条污水沟。
在他身后,白衣男子打开包裹。里面是一顶宝冠——一个镶有钻石的白色金属环。男子心满意足地看了几秒钟,随即戴在头上。宝冠在初升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接着,一块暗斑从他手指接触的地方向四周蔓延,很快就完全覆盖了银色表面。宝冠变得漆黑如墨。
“白色”怀特站起身。空气污染还是有个好处,你能看到绝对匪夷所思的日出。感觉就像有人在天上放了把火。
一根失手掉落的火柴就能在这条河上点起一把大火,但是,唉,现在没时间了。怀特心里很清楚他们四人应该在何时何地碰面,他必须赶快上路,才能在今天下午到达。
也许我会在在天上放火,他想。怀特离开此地,行踪几乎难以察觉。
时候快到了。
速递员刚才把车停在双车道马路的植草便道旁。他绕到驾驶员那一侧(始终小心翼翼,因为其他小车和卡车仍以疯狂的速度拐着弯),把手伸进打开的车窗,从仪表板上拿起日程表。
只剩一个要送了。
他仔细读了一遍收件凭单上的指示。
然后又读了一遍,特意看了看收件地址和那条消息。地址是一个词:无所不在。
他用漏水的钢笔给妻子莫德写了个便条,内容很简短:我爱你。
然后,他把日程表放回仪表板,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又看看左边,毅然决然地走上马路。他刚走到中间,一辆德国产大货车蓦地冲过拐弯处。在咖啡因、小白药片和欧共体运输规章的刺激下,货车司机已经快发疯了。
速递员看着货车远去的背影。
哎哟,他心想,这家伙差点撞到我。
接着他低下头,看了看脚下的排水沟。
原来如此,他想。
对,—个声音从他左肩后方传来,至少是在他记忆中的左肩后方。
速递员转身,望去,看到了对方。起初他想不起该说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但长期工作养成的习惯很快便控制了他的行为。
速递员说:“有您一条消息,先生。”
我的?
“对,先生。”他真希望自己还有喉咙。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咽口唾沫了。“恐怕没有包裹,先生……呃,阁下。只是个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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