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掉了手臂的疼痛,忘掉了被绑肌肉的阵阵针刺之感,也忘掉了喉咙和嘴唇的干渴欲裂,窗外的景色在银光和阴影交杂中如此地美好,如此地璀璨,仿佛是电影中的画面,甚至连那个巨汉此刻也显得很渺小,就像躲在镜外的导演下令用远镜拍摄一般。在罗莎辛苦地移到这扇没挂窗帘的窗子时,巨汉正弯身探向戴维·库马,库马仍像她最后所见到的那样平静而无知觉地躺在原地。她瞧见那山一样巨大的绑架者毫不费劲地抬起库马,扛在肩上,缓步走向船屋,不怎么轻柔地把他放在小艇上,大脚踩上通往海面的斜坡,以肩膀抵住船身,开始朝海上推。
小艇开始动起来,在巨汉的使劲下缓缓往水上移,终于整艘船完全浮在水上。巨汉涉着及膝的海水走向船,他抓住船缘,像只猩猩般轻巧一翻就上了船,不一会儿,小艇的船灯便平静地亮了,罗莎又看到巨汉出现在甲板上,抬起他舅舅不省人事的身躯,走进了船舱,跟着一阵引擎声隆隆响起,暗紫色的海面生出一道白浪,小艇便轻松地离岸滑行而去。
罗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直到她眼睛刺痛起来,但她仍顽强地锁定船灯不放。小艇颠簸了一下又优雅地滑去——朝南,背向西班牙角,最后,仿佛被远方波涛吞噬般消失不见了。
当下,女孩突然像疯了一般,如同被绑在椅子上的重罪犯一样呼天抢地起来,她感觉海潮似乎鬼祟地升高起来淹没了她,令她窒息,原本平静的海洋也变脸般涌来狰狞的巨浪。
在她昏厥过去的最后一刹那,她脑中闪现一道灵光,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戴维·库马了。
第二章 亡羊仍能补牢
早晨清新且寒凉,有薄薄的一层湿气,但这是海洋所渲染出的咸咸湿气,让闻见的这两名男子精神为之一振。此时,太阳仍低低地伏在东边,吹拂过海面的晨风驱散了阴灰的夜雾,擦拭出洁白的卷云和亮丽的晴空。
埃勒里·奎因,大自然的坚定爱好者,深吸一口气,要来自他这辆杜森伯格车后头的那些低鸣的车声闪一旁去;而因为他同时也是个实际之人,那从水泥公路远远传来已成强弩之末的微弱车声,他感觉听来也还是别有风味。两样都是好的,他叹了口气。背后的公路是一条直道,在晨间的清新空气中宛如一条数英里长的精巧浅灰丝带。
他瞅着他的伙伴,一名银发老绅士,两条长腿交叠于前,沉静的灰色眼睛深沉且极有内涵地闪烁着,如同丝绒上的珍稀宝石。麦克林法官已七十六岁了,但他认真地吸着这咸咸的和风如同初生婴儿呼吸着第一口空气一般。
「累吗?」埃勒里在引擎声中关切地问道。
「和你一样,精神好得很。」法官回嘴,「海洋,这美丽的海洋……埃勒里,我觉得自己返老还童了。」
「唉,年岁大了,我每回长途开车最容易感觉岁月的沉沉重量,但今早这个风实在有些神奇之效,我们一定快到了,是不是,法官?」
「不远了,赫耳墨斯【注】,继续前进吧。」说完,老绅士伸直他那满是皱纹的脖子,昂然地以他豪壮的男中音唱起歌来,和汽车引擎一较长短。这首歌和水手有关,埃勒里不禁莞尔,这老小子看来比年轻小伙子还精力旺盛。埃勒里把注意力拉回到公路上,踩油门的脚也稍稍用力了点。
埃勒里·奎因先生的这个夏天,要不就成天无所事事,要不就事情一来,又得没日没夜地忙,就这么一松一紧地连着来,以致他绝少有机会找到一两星期以上的完整时间到海滨住住——他最爱海了——更别说正式的度假了。整个暑季的最精华时光,他被困在纽约市里为一个头痛无比的谋杀案【注】拼搏,而这案子,说实在的,他还未能顺利解决,到劳动节之后,埃勒里发现自己不可抑止地疯狂想念那一大片起伏的广阔咸水和咸水边的裸露身体,一定得在秋天降临之前去一趟。也许,他办案的不顺利更让他心神不宁。
总而言之,在他看到他父亲一头栽在中央大道的职务中忙个不休,而所有的友人各忙各的,无暇顾及到他,于是,在听到麦克林法官那里捎来的信息之后,他决定丢开这一切,只身去度假。
麦克林法官是埃勒里父亲的一名终身挚友,事实上,奎因警官的早期警探生涯中,麦克林法官一直是他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在一般的法律人士之中,鲜有人如他这样,坚信真相即是美,美即是真相。他把他一生忙碌的最精华时光全奉献于守护正义的法庭,在审案中,他获取了达观幽默的人生态度、适度的财富以及全国性的名声。由于身为鳏夫且膝下未有子女,他视年轻的埃勒里如己出,费心替埃勒里挑选大学并安排课程,并在老探长不知如何担负起父亲责任时,伴着埃勒里穿过青春期的踉跄岁月,且在埃勒里逻辑学思维的进展过程中给予不可或缺的助力。如今年过七十之后,老绅士业已从法庭的审讯席上退下来好些年了,他以和缓平静的旅游来度过这段空闲时日。对埃勒里而言,尽管年纪悬殊,但法官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死党,他的同志。
然而,法官正式从公业领域退休之后,他们的见面机会反倒巨幅减少。上一回两人碰面已是整整一年前的事了,因此,这一回能在毫无预期、纯属偶然的情况下,再次接到「梭伦」——埃勒里惯常深情地以古雅典立法者的名字称呼他——的信息,委实更有一番久违的惊喜,更何况,他再不可能找到更有意思的度假伙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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