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昊坐下来,低下头,有些不安。他偷眼再看边上的苏河,正好与苏河的目光相遇,苏河婉尔一笑,他怔怔地有些看呆了,并在这瞬间,觉得心里又开始剧烈地痛。他的目光因而变得有些迷离,一些不散的光影在幽暗的房间里开始闪烁,继而,那个曾经照亮他整个生命的女人便在光影里渐渐清晰起来。
他摇摇头,抹一把已变得湿润的双眼,光影消散,名叫苏河的女人正带些诧异盯着他看。他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勉强笑笑,但不争气的眼眶里又有些泪花在打转。他低下了头,心里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更多的泪花出现在他眼帘里。
后来苏河看到有两滴泪,从那个低头沮丧的青年眼中缓缓落了下来。
苏河忽然觉得很同情那个年轻人。多么单纯的一个小伙子啊,她想。
第一部分:山谷
第7章 魂瓶
张松萌生去四川的念头还在一年前。那一次,一个朋友拖上他去仿古一条街选购玉器,张松替他挑了两块新疆和田仔玉坠,在往回走的路上,忽然被一件形状怪异的陶罐吸引。
仿古一条街上有好多家经营古董字画的铺子,但里面大多是些赝品假货,就算偶尔有点真家伙,也是清末明初的玩意儿。张松因为以前曾在博物馆干过,现在虽然调到了文联工作,但因为在这个圈子里名气大,有很多古董店的老板都认识他。这些老板们最怕张松到他们店里去,赝品是用来糊弄那些附庸风雅的暴发户与政府贪官们的,碰上张松这样眼皮带水的,立马就得现出原形。张松性格温顺随和,与人相处还稍显木讷,但他还是懂得这些老板们的心思的,每次陪着别人来仿古一条街,能不说话尽量不说,如果是朋友缠着他来买东西帮着估价,他也是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一些。
这一次,他本想帮朋友买了玉器便离开,但那件形状怪异的陶罐却让他有片刻的恍惚。并且,在走过去挺远之后又折了回来。
在仿古一条街上,你经常会见到路边蹲坐着一些蓬头垢面的人,他们面前大多会铺着一张报纸,纸上摆放着一件看似年代久远的物件。城市里很多人都知道那是些制作拙劣的手工制品,因为使用了各种翻旧工艺,所以看起来古色古香。所以,大多数人走过那些蓬头蓬面的人,都会抱之以不屑的目光。
现在,吸引张松的,就是路边报纸上摆放的一个陶罐。
陶罐严格讲应该算是五个,一个椭圆深腹的陶罐的颈部,一圈连有四个盘口壶形的小罐。中间大罐自下而上由素面到堆塑,也有少量的捏塑,图案都是些扑拙的人物和禽兽。
这样的陶罐张松只在书本上见过,它的名字就叫五连罐。
五连罐后面的老头须发皆白,面上沟壑纵横,犹如旱季龟裂的田地。他的身上裹着一件遍布污渍的蓝布长衫,嘴里还叼着一只长杆的烟袋。他悠闲地倚坐在一块路边灯箱广告前,神态悠闲,嘴里不时喷出一口浓烟,眼睛眯缝着,好像根本不看路上的行人,对面前的东西能否售出也一点都不担心。
张松走到了老人的面前,蹲下身,将五连罐取在手中细细把玩。
张松立刻判断出这五连罐是现代制品,书中记载这种造型的五连罐应该是汉代的古物,而汉代与现代的制陶工作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尽管如此,张松还是想买下它,就算是现代的赝品,这样的陶罐也挺难得。
他本来以为讲价一定要花费很大的口舌,路边卖赝品的人大多非常愚昧,他们固执地坚信自己的物品足以以假乱真。但这位蓝袍抽长杆烟袋的老人却出奇地坦率,当张松问价时,他竖起了一个指头。
“一千块?”张松试探地问。
老头呵呵一笑,一口烟雾喷过来,让他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他用难懂的方言回答道:“如果你愿意出这个价钱的话,我也不反对,但我要的只是一百块。”张松怔一下,脸上堆上些笑再问:“那你知道这是什么罐子吗?”“我自己做的东西我怎么会不知道。”老人呵呵笑着,带些讥诮看着张松,“这是我做的魂瓶,我做了一辈子。我们那儿的人都叫我苏尼,所以,他们也管我的罐子叫做苏尼五连罐。”张松毫不犹豫地买下了那个罐子,他本来还想再和老人攀谈几句,但老人接了钱,立刻兴冲冲地走进路边一家小酒店。买玉器的朋友这时走到张松的身边,带些疑惑地问他怎么会买路边这些乡下人的劣质赝品。张松笑了笑,也不做解释。朋友也是个作家,但很年轻,写过几本恐怖小说,在市场上卖得还不错,但在张松眼里,他连故事和小说的起码分别都没搞明白。这样的人,你难道还能指望他知道魂瓶是种什么东西?
魂瓶是为亡魂准备食物的器皿,是灵魂栖息之所,是人与亡魂沟通的桥梁,又是亡魂返祖升天的通道。简单些说,它是中国农耕民族所特有的一种随葬明器,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名称和形状。到了元明以后,魂瓶器皿才日渐稀少,但以瓶罐等器皿存放食物或谷物,放置于墓中供亡魂食用的魂瓶遗俗,仍然保留在一些实行土葬的汉族和少数民族之中。
五连罐是汉代特有的魂瓶形状,卖罐老人说他做了一辈子这样的魂瓶,那么,也就是说,在中国某个地方,现在还延用着用魂瓶为亡者陪葬的习俗,那么,与五连罐一道保留下来的墓葬遗俗一定还有很多,如果能够到那个地方去实地考察,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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