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两种结果要让秦歌选择一种,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这个柳倩——或者说赵清醒在客车上时,化着很得体的妆,头发显然刚烫过,还是时下正流行的空气灵感烫,一个万念俱灰的人根本不会这么在意自己的妆容。还有,秦歌曾经从她身上感觉到过一种敌意,那时他不能理解这敌意究竟因为什么,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些敌意是在秦歌表露自己警察的身份后,她才流露出来的。
这些综合在一块儿,秦歌很容易就把它跟“罪犯”这个词联系在一块儿,但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样的女人,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答案很快就出现在秦歌的手中。
在挎包的夹层里,他摸出来折成巴掌大小的一叠报纸。
在阿丝镇,报纸就是死亡的讯息。昨天下午,秦歌冬儿,再加上高松与那六个模特小姑娘,便都得到了一张报纸,他们死亡的消息都刊登在报纸上。当时秦歌还问黄涛和柳倩是否也收到了报纸,黄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当时的面色阴晴不定,好像在期盼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报纸,又像对它深恶痛绝。现在看来,至少昨天下午柳倩收到了这份报纸,但她却把它收在了挎包的夹层里,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整个下午,黄涛都和柳倩呆在一起,他必然也知道柳倩收到报纸的事,但他却帮着她保守秘密,要么他故意袒护柳倩,要么,就是他也收到了报纸,他也有意要隐瞒自己死亡的原因,因而,他跟柳倩互相约定,共同替对方保守秘密。
但是,当秦歌与高桥在这张报纸上找到那则新闻后,便知道自己适才的推断全部都错了,他与高桥面面相觑,一时竟谁都说不出话来。
下午的时候,秦歌一个人来到了祭台之上。阿郎教主只给了他两天的时间找出凶手,但现在,秦歌忽然对要做的事情失去了信心。中午吃完饭,他本来想召集大伙把自己所有的发现和疑问都展现给他们,但后来他还是决定再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他在临出门的时候,只是吩咐大家谁都不要出门,以避免再发生意外。所有的凶杀对象都发生在独处的人身上,只要大家聚在一起,那么凶手便无机可趁。
冬儿不放心秦歌一个人出去,但这回,秦歌坚决让她留在了弹官堂。
祭台上显得异常空旷,那高高耸立的阿丝大神带着他十三根石柱上的面孔,与秦歌长久地对峙着。如果阿丝大神真如传说中那般穷尽毕生精力扑灭瘟疫,拯救众生,那么他的神像怎么会生着一副力士的身体,手中又怎么会握着那样一柄充满杀气的月牙形弯刀?秦歌凝视着神像清瘦矍铄的面孔,渐渐地竟从上面看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一种悲悯,正是那种悬壶济世,以天下苍生为已任的仁者之善;一种暴戾,好像随时都能冲冠而起,挥刀斩尽天下人头颅。
神像雕塑得栩栩如生,你仰望得久了,便会有种错觉,好像那石刻的人形立刻就能活动起来,俯下身,将你轻攥在手中。
一尊神像两副表情,秦歌想起高松曾经说过的话,中国的很多神本来就是普通人,死后才被人尊为神,人与神的界限其实非常模糊。在人的心底,常常盘距着善恶两种力量,便如同这阿丝大神的两副表情。这样的神是不是更人性化?
下午到祭台上来,秦歌是想再看一看那十三根石柱上的面孔。
和阿丝大神的神像不同,这十三根石柱上端的面孔不是写实的那种,它好像出自哪位先锋派雕塑家之手,只用一些极粗犷的线条勾勒出面孔的形状来,面孔变形弯曲成筒状贴在石柱上。十三根石柱的十三副面孔表情各异,你根本不用刻意去思考,便能一眼看出那些面孔向你传达的情绪。
秦歌后来干脆坐在了那十三根石柱前,目光在十三根石柱上逡巡,这时他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在脑海里呼之欲出了,但是,他就是不能替它们找到一条喧泄的通道。后来他仰面躺下,微眯双眼,让阳光在眼眶里打转,那十三副面孔这时便模糊得像一团影子。影子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你只要静静地用感觉去触碰它们,它们往往会显露出更实质的东西来。
那些模糊的影子像黑暗中的蝴蝶,开始在秦歌脑海里盘旋。到这时,他索性完全闭上了眼睛,反正那些影子已经留在了脑子里。蝴蝶飞呀飞,黑色的蝴蝶在阳光的背影里,呈现出种极度炫目的美丽。它们振翅飞翔,带着些冰冷的气息,渐渐地改变了形状。
秦歌从盘旋舞动的影子里看到了童昊的面孔。
他悚然一惊,接着,童昊的面孔过后,他还看到了柳倩,看到了黄涛,看到了徐娟和另外五个模特小姑娘,甚至,最后,他还看到了冬儿和他自己。
他蓦然翻身坐起,睁开眼的时候,那些蝴蝶与熟悉的面孔便倏然消失了,只有十三根冰冷的石柱伫立在身前,还有十三副变形扭曲的面孔正冲他做出不同的表情。
秦歌想到适才童昊的面孔并不是插入到盘旋的影子中去的,后面看到的柳倩黄涛等人也是一样,他们好像就是那些飞舞的蝴蝶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是那些模糊的影子变成了那些真实的面孔。
秦歌心底的寒意让他手脚变得冰冷,他站起来,缓缓走到一根石柱前,童昊的尸体早上就是倚靠在这根石柱上。石柱上端的面孔眼角下垂,微睁的眼中显露出极大的哀怨。它不正跟童昊来到阿丝镇前的心境吻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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