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差一点儿就扑在她怀里哭起来,可是她没有。现在她还可以一个人应付,她不想在张丽丽面前露出自己的狼狈相。
平时,每每与张丽丽在一起,李慧都会由于思念而不由自主地向她描绘汪洋在家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在他的服侍下喝下牛奶,然后挑选可心的衣服,打扮好了就由他陪着到公共汽车站上班。汪洋在家的时候,她幸福得就像一个骄傲的公主。
每听到这些,张丽丽的眼睛就会发亮,发直,露出不可救药的艳羡和嫉妒。这时候的李慧,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被同伴嫉妒,给了她心理上极大的满足。
可现在,她的情况糟透了!她实在不愿意让张丽丽窥测到自己此刻的不幸。张丽丽会真正同情她么?
想着,她强做欢颜,把外衣脱了,用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水给张丽丽喝,一边掩饰地问道:“装修房子的事,找到合适的人了?”
张丽丽狐疑地看了看李慧,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搞好了!你想什么时候开始动工,提前通知人家就行。”
李慧以为下面她会说得再具体些,比如工钱,技术,工期,质量什么的,可是张丽丽好像走了神。她没再提装修的事,只说理疗室还有一个患者在等着她回去针炙,就告辞了。
忧心忡忡的李慧没心思计较这个,她想,反正汪洋快要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张罗装修的事吧,她现在实在是没这个心情了。
李慧这里正要准备工作,产科陈主任过来叫她到主任室去一下。
五十出头,脸色苍白,额上的头发已经日渐稀疏的陈主任,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夫子,平时对待科里的女医生总是彬彬有礼,对李慧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医生更是这样。所以尽管他对技术过硬,人品又好的李慧一直另眼相看,但李慧对他却总有点儿畏惧心理。
她明白昨天手术的事,领导肯定听到了点儿什么。她心里惴惴不安地走在走廊上,真想让时间就此停住,永远也走不到目的地才好。
主任室在六楼,李慧故意慢慢吞吞、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上,终于还是到了。可是直到她迈进了主任室门口的时候,才紧张地发现自己的“台词儿”还没想好。
三年医龄,相对于新手来说,也算得上一个老医生了。昨天的事,无论如何都没法自圆其说。可她又不能把那张神秘的“死亡时间表”的事和盘向领导汇报,拿这种荒唐的事当做理由,只会被领导误认为自己不诚实,对问题没有正确的认识,犯了错误没有老老实实的态度,事后说不定还会被传为笑柄。
李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又是怎么走出了主任室的门。
她只记得陈主任其实并没谈什么,只东一句西一句地问了问她的生活情况,什么汪洋快回来了吧?大约什么时候回来?新房子交付了,打算什么时候装修?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么?等等。印象最深的,只是陈主任的最后一句话:“你是个有威望的医生,千万要珍惜自己的声誉。”
这才是那最重要、也是主任最想说的一句话!
她走在医院的走廊里,眼睛在来来往往的患者和他们那焦急的家属身上扫视着。她为那个被她一不留神把子宫切除了的老妇人感到内疚,她才五十岁,这一刀可能破坏的不仅仅是她的某个器官,很可能把她那原本可以很幸福的性生活也给葬送了。可是她的家属居然还蒙在鼓里,不仅没有对医生说一个“不”字,还一个劲儿地感谢她救了他们的亲人一命!
李慧内心的痛苦无法言传。她没有心情为自己侥幸逃脱了罪责而庆幸,让她最不安的是,如果自己以这样的心态下去,恐怕连最起码的工作都没法胜任了。
今天上午产科的手术她已经没有勇气去做了。陈主任好像已经猜到了她的心事,早早替她安排好了接替人选。
现在,她应该把这件事的原因好好分析清楚,再主动写个情况报告。
怎么写呢?说是自己一时走神,手下失了分寸?还是说那个肿瘤植入子宫壁太深,而患者的子宫又由于绝经时间长而变得太薄太脆?
真实的原因当然绝对不能写进去!可是她总得有个合适的、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最近身体不适?什么问题?是什么病?原因是什么?如果是工作上的原因,那肯定没人相信!目前,李慧在单位里人气直升,医院也没有亏待她,房子也给了,工资也涨了,眼看又要升职。个人的原因吧?汪洋就要回国,这是天大的好事,李慧脸上近来露出了少有的甜蜜满足,单位里几乎无人不晓。
那么,你到底有什么理由出这么个不三不四的差错呢?她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又觉得内心实在是委屈、冤枉……
要不,算了吧?不写了!反正主任也没要求她这么做,自己何必自做多情,杞人忧天呢!
李慧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消防楼梯口。这个楼梯平时是没有人用的,因为它是专为火灾时的五、六、七楼住院部疏散人员准备的,从四楼开始中途不经过任何楼层,一直通往一楼大厅侧面的安全出口。
现在,李慧的前后左右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当她忽然发现了自己所处的地点时,这才猛地意识到走错了路,要回到三楼办公室去,走消防梯当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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