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过树林回酒店的途中,他感到很满意,就像一个侦探掌握了一条线索。莉齐日记里的那句话,也就是精神失常的菲茨洛伊对她说的话,不是:你们英哥人——没有一点生气,而是:你们英哥人对生命的理解不及……
原来如此——它表明了杰米·巴顿对那些英国人,对他们所代表的文明的最后绝望。尽管他们有知识,尽管他们有各种成就,但这些最高的领主对真实生命的了解却不及他自己的印第安同胞。
休一直以来就对杰米的传奇事迹非常感兴趣:被从一只独木船上救起,环游伦敦城,然后又回到他那原始的世界。他曾怀疑过他在艾伦-加德纳号大屠杀中的作用,因为就那一问题,历史上一直悬而未决:杰米被控参与了那桩令人发指的罪行,而他又从未主动为自己辩护过。那位厨师证词里描绘的那一细节——当他的族人在海滩上割砍和烧烤白人的人肉时,这个感伤的野蛮人却在船长的房舱里睡觉——特别地真实可信。休有时努力地把自己想像成那个印第安人,想像他在应对那两个决斗的世界时的情形,想像他所必然感受到的纷乱、愤怒和对自己的痛恨。
这张小小的纸页透露出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它没有为杰米的人格分裂问题提供出一个答案,但却暗示他做出了某种让步。面对19世纪工业化欧洲的强权和错综复杂的形势,他选择了他自己的人民,选择了他自己在南美最南端那原始而充满生机的生活。
第二天上午,一种成就感激起了他的兴致,休决定去看看卡尔的实验室,看能否找到一些让他放弃那份工作的原因。他把车开上牛津学院车道,还算庆幸的是学院位于牛津以南16英里的地方,而不是在城里面。这样,那些在商业大街的每一个庭院、每一个角落伺候着他的种种伤心往事,就不至于来纠缠和折磨他了。
实验室的外观很让人失望。在他脑里——根据卡尔夸夸其谈的描绘,休想像它是个很大的校园,有四五幢大楼坐落在牛津郡的山林间。他曾想像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还有迷人的女科学家——在那里忙碌着,在石板铺砌的露台上工间小憩,以及他们用厚重的陶瓷杯一面喝着热咖啡一面苦思冥想地进行实验的情景。但是,那儿只有一幢丑陋、低垂的砖楼。它的入口很难看,只是一扇嵌在很大一面突兀的楼面上的旋转门。楼的四周是个柏油停车场。
一位保安人员在一个名单上找到了他的名字,于是升起挡在入口的横杠。他要见一个叫亨利·詹克斯的行政助理。在电话上对方就暗示过他,他找不到多少资料。他是使出了美国旧式的纠缠办法才获准这一预约的。
《达尔文的阴谋》第14章(3)
一位接待员对他灿烂地一笑,请他等一下。她抬头朝一排新式的金属架塑料椅子示意了一下。在椅子的旁边,是一些卖软饮料和糖果的售货机。
他很难想像出卡尔在这里向同事点头问好以及朝明亮、层叠的过道走去的样子。这地方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气,也不是一个从事尖端研究的温室,而是死气沉沉得像一个保险公司。
“休,是长大的时候了,别再游戏了。你已在那些乡村野路上跑了多少遍了——7次?8次?你换过多少工作了?——酒吧招待,摘苹果,建筑,邮局,在帝国大厦卖纪念品。我的天。”
“那是暑假打工。我当时还在上大学。”
“但现在你没上学了,是该打算一下自己的人生道路的时候了。你想像爸爸那样一辈子作个落魄的律师吗?你想每天晚上去挤6∶15的火车,在中央车站就抓起一杯酒,而且几乎等不及赶到家又抓起另一杯,然后就神态迷糊吗?我在你这年龄,早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
“你听起来好像50岁了似的。你才27啊。”
“人懂事越早越好。”
“你运气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我还在找。”
“哦,那抓紧点。有时我觉得你浪荡过头了。你那样子似乎是想为哪本平装小说封底积攒一大堆的狗屁工作履历。”
他曾向贝丝讲了很多卡尔的事情。她是个很好的听众,问题很少,但总是恰到好处,而且总能迅速指出他那在心中反复练习的、构思精当的叙述中的不实之处。昨天,他谈到自己从安多佛被开除的事。她得知卡尔也与那事有牵连后,感到很是惊讶。“你是说他从剑桥开车来庆贺你进了哈佛,结果你丢了入学机会?”她惊叫道。“真让人不敢想像。”
他记得,后来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去伦敦玩。他和卡尔到国家剧院观看了一场感人的演出——《长夜漫漫路迢迢》。第四幕时,剧中兄弟俩讲出了真实的心声,使戏剧达到了高潮。哥哥杰米酒后吐真言,发誓说他爱埃德蒙德,然后冲口警告他要提防着自己:我从来不希望你成功,你把我比得如此没用。他说,我总是希望你失败,妈妈的宝贝,爸爸的心肝。这时,坐在遮暗的正厅后排的休微微转过头,看到卡尔正回头来看他。他们目光相遇,没说一个字,后来也从没再提起过。
“凯勒姆先生?没事吧?”
那声音很尖细,听起来已有了些防范。休跟着亨利·詹克斯走下大厅,来到他的办公室。他坐在桌子对面,向他解释说自己来这里是想尽量了解一些已故的哥哥工作方面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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