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时候的缨子,我确定那一刻我喜欢上了她,她拥有所有美好的东西,长头发,乌黑而且柔软,大眼睛,软软的鼻子,像个瓷娃娃一样,惹人喜欢。
她很善良,她是我那个时候唯一的朋友,只有她肯和我说话,给我好东西吃。我们隔着栏杆,说说笑笑走跳棋、翻绳子。直到后来,那个三角眼的男孩子出来玩耍,他一个劲地叫缨子不要理我,但是她一点都不听,他猥琐地不敢说什么,但是眼神里全是嫉妒。我昂着头,不看他,我和缨子站在窗口走军棋,她把棋子摊在窗台,我的手在栏杆缝隙里来来回回。
可是有一次,他们起哄,叫我流氓,我只要一走近他们,他们就说流氓来了,领头的那个男孩子是个子高高的三角眼,他不让我接近,若是看见我,就用刺一般的话说我。直到有一次,他抱着头颅蹲在地上,手上是他从我手上扯下来的黑色绳子,那是缨子和我一起玩的绳子。所有的孩子都在叫喊,血从他的额头还有我手中的砖头上流了下来。周周跑了出来,他拉着那个男孩子离开,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我被罚跪洗衣板,我不服气,怎么都不跪。父亲坐在桌子边喝着小酒,问我为什么要去砸别人。我不说话。他说,你怎么是这样的孩子,野,没有一点城市孩子的习性。他边说,边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周周,那是他的骄傲和希望,而我是他的一个错误的代号。他叫我跪下,我说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跪。他更加生气,手里的小酒杯被他捏得紧紧的。母亲过来,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你听你爸爸的,跪下吧。我倔强地不说话。
三角眼的男孩子头上包着纱布,带着他的父母没有敲门就闯入。他的父亲指着我说,老周,我们这么多年的街坊了,一直相安无事,现在你说怎么办。父亲笑着说,都怪我,没有好好管教他,他是刚从乡下来的,周凡,你还不给人家道歉。他把躲避在后面的我拉到前面,手掌包住了我的整个手腕,我动弹不得,他的脸上全是固执,我也是。
三角眼男孩子躲在了父母的后面,不敢看我,对于我下午的举动,他还心有余悸。可是他的眼睛里分明还是有蔑视,或许他的心里在坏笑。我扭过头看着我的父亲,我说,不,我没有错。非常坚决地,我看了一眼父亲,他手中的小酒杯落在了我的额头上,划出一道大大的伤口,血马上流了出来,流进我的眼睛,眼泪也顺着流了出来。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母亲尖叫了起来,她拿来了毛巾,叫周周用它压在我的伤口上,但是我把周周的手打开,锐利地看了她一眼,我又一次固执地说,我没有错。
我狠狠地看着那个三角眼男孩子。他畏缩不动,摇晃着他父亲的衣角,他的父亲小声说,别怕别怕,爸爸在这呢。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而不想让我的父亲看见,所以我冲了出去,绕过他们,从巷子木头门跑了出去,我真不希望再回去。
此时。眷区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许多人在外面吹牛打牌,拖鞋趿地的声音罩在上空,丝毫听不见我跑步喘气的声音。我只是一直跑一直喘,我只是希望快快离开那个蹩脚的平房。我踏着巷子边的小石头堆砌成的小路。死命地跑,跑到心脏都要迸裂出来,我似乎能感觉到心上的一块块裂痕,血从边上渗透出来。边想着,后跟被自己踩着,摔倒,血顺着伤口流着,伤口进了颗小沙砾。
Chapter2 我们的以前(4)
我最后还是被周周找回,她把我拉进屋子里并帮我看伤口。
我问她:"你相信我是克星吗?"她摇摇头,说:"你是我最好而且唯一的弟弟。"
她说唯一的时候,牙齿喀嚓了一下,是很重的一个音。那一秒,我好想抱着她哭,我想把我的愤怒不满都发泄出来,但是我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埋着,掖着,虽然心里憋着难受。
第二天,爸爸买了些猪脚,给我做了碗猪脚面线。一大早起床就不见他,只有一碗面在那儿。母亲说,那是爸爸亲自做的,要我趁热吃了。我吃了,味道虽然有点咸,可美味无穷。但是我依然是等待爸爸的一句话,温暖的一句话。
我头上的伤口好了,结了痂,撕开后是肉红色隆起了的一个小肉瘤,我想那个三角眼男孩的也应该好了吧。好几次我透过窗户看他,他的白色纱布都还在,只是不会隐隐透着红了,想必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等我摘下纱布的时候,却看不见他了。
那天中午,院子里炸开了锅,大人小孩子都跑了出来。煤气味道浓重,是从那个三角眼男孩家里冒出来的。大家捏着鼻子,围了一圈又一圈,院子外面警笛声音不断,来了辆车,大家靠后,警察踢门而入。
小缨在我的旁边,周周站在我的后面,警察把尸体一具具搬了出来。周周用手挡在我和小缨的面前,她说,你们不要看,晚上会做噩梦的。我和小缨都努力摆脱周周双手的遮掩,我们其实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样子,他们都被白色的布包着,头被遮着,但是我看见有一具头上围着纱布的尸体,身材不如大人一般。我知道那是三角眼男孩,他死了。我应该是高兴的,但是我却笑不出来。
那天晚上我做了怪梦,梦见他来找我,他头上的纱布透着血迹,隐隐地流出一片红色。他叫我的名字,压低着声音,说我害死了他。我猛地坐了起来,周周也跟着坐了起来,她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满头大汗地又躺了下去,周周用手拍着我的脑袋说,不要想太多,他不是你害死的,有姐姐在,你就好好地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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