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王”的一只手臂还吊在白色绷带里,演奏的时候虽然可以拿出来,但看得出来他的伤还没全好,动作慢了许多,脸色也比以往苍白。他是在那个暗中保护阿哈的夜晚受的伤。那天晚上,白色的桑塔纳轿车将王鹰从路中央撞飞到路边人行道上,乐器箱子摔成了两半,他一瞬间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只觉得夜晚就在他天旋地转的痛里变了样,那路灯下旋转的少女也消失无踪。而痛过之后,他发现自己和心爱的萨克斯管,都丝毫未损,萨克斯管在半边箱子里被灯光照得闪闪发亮。
他后来没有和阿哈提及此事。谁也不知道他的伤是怎么回事。休息的时候,他就坐到阿哈和颜如卿这一桌来。不用看颜如卿的表情,王鹰就知道他的妒意。但王鹰并没有挑战的意思,他总是低着头抽烟,轻轻地说几句话,对阿哈,也算是对颜如卿说的:“在这里看天空,和在别的地方看还真是不一样。”
“是啊!”阿哈很兴奋,立刻将她那些关于世界、梦想、人生的朦胧想法告诉王鹰,“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
王鹰还没回答,颜如卿就批评阿哈:“你怎么随便问人家的私生活呢?”阿哈明白他的小心眼,不在乎,也就不回应。当她的心在飞翔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往下扯她的翅膀,哪怕这个人是她心爱的人。两人之间,不可能任何时候都心心相印;即使心心相印,也不可能感觉一致;即使感觉一致,也不可能都能够彼此提升。而爱情的理想境界,就应该是彼此提升。她渴望那种相亲相爱共同飞翔的感觉。
两人之间的不和谐这会儿还只流露些蛛丝马迹,她大可以用沉默来填补恋人之间很多沟通和交流之外的空隙。
王鹰本来就是个沉默的人,特别是和他们在一起,他的话更少了。他只做听众,听阿哈兴奋的胡言乱语,然后对她的述说作恰当的梳理,并说出他相应的想法和感受。阿哈愈加兴奋,他简单的几句话就令她豁然开朗,对自我又有新的发现。对成长中的人来说,这才是最令人快乐的了。所以,即使什么都不说,三个人同时保持沉默,她也还是觉得自己与王鹰是在同一个境界和同一种感受里的,与颜如卿反而有了隔阂。
王鹰总会邀请她唱一到两首歌,亲自为她伴奏。她几乎什么歌都能唱,点她唱的客人越来越多,这令酒吧老板十分高兴,因为这里的客人向来是对音乐缺少热情的,现在他们点歌,出手却很大方。他们多半来自南方,总是一边啃价格最便宜的凤爪一边谈生意。客人老点阿哈唱邓丽君的歌,他们叫她小丽君。颜如卿觉得受侮辱了一般,阿哈倒没所谓,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但将来或许什么都可以是。不过,将来是什么时候?将来在哪里?那一定不是在这个旋转酒吧里,在这些比较固定的面孔都已经很熟悉了的客人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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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红豆相思(2)
王鹰让她唱一些大家陌生的曲子,没词的就让她自己填上。他甚至尝试请师大的学生将一些歌剧片段翻译成中文给她唱,效果出奇的好,那种古典和神秘的音乐氛围给他带来了梦幻空间,这是他所追求的。他告诉她,一定不要唱舞厅歌曲,即使是邓丽君的歌也只选唱她乡村风格的小曲和部分情歌。他确实有眼光,阿哈的音质和演唱风格,是自由浪漫,与城里那些宿世烟火味和红尘气息浓重呛鼻的歌手完全不同,她清新纯净,是天空和山野,是渴望和梦想。
月中的时候,老板来出粮,也给了她一份,她就正式成为这里的驻场歌手了。
自阿哈去贵州饭店驻场,颜如卿又变得闷闷不乐。颜如卿讨厌王鹰,尽管他的演奏总是出人意料。颜如卿对王鹰的一切都看不惯:卷曲的长发,俄罗斯人苍白的脸色和大鼻子,说话时那种压低了的声音,好像他已经一整天没说过话了似的。还有他抽烟时的那个狠劲,似乎全世界就他在思考那种种艺术的、哲学的问题。最令颜如卿烦躁的是,阿哈为了他的三言两语就激动得脸儿发红。
颜如卿坚持认为,王鹰在吸引阿哈。是的,他装作无意,实际上他在诱惑她。
颜如卿使劲咬着牙,想着要不要请苏总出面,找人赶走他。另外,他虽然梦想阿哈可以成为大明星养活他,但骨子里他不乐意阿哈在饭店为客人唱歌,这是他故乡的规矩,再穷的人家,也不会娶唱戏的女子回家。
在夏天到来之前,春天的草木仍然在寒冷中发芽拔节。云贵的春天,很冷,春寒料峭,城市边缘的群群山峰,还戴着白色的帽子——那是山顶的森林覆盖着厚厚的雪。颜如卿本来是不怕冷的,在北京读了几年书,零下十几度也熬过来了。云贵的冬天和春天,城里气温也就是零度左右。但常常会有雨夹雪,落到地上就满街是稀烂的泥泞。因为潮湿,又因为孤独,那冷就格外的浸骨,直冷到人的心里去,冷得心绞紧了疼。他每天早晨去单位,还没接近办公楼就听到浑厚的女中音,深情又伤感,眼里莫名就涌出泪水。
“Long ago,and on so far away,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before the second show……”
这是卡本特的《Superstar》,怀旧的歌声整日在颜如卿身体里回旋出忧伤和睡意,令他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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