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要是你把它写下来给我就好了,我想多读几遍,多明白些……”
“好啊好啊!”他欣喜地叫着,浑身上下摸纸和笔。找到一支圆珠笔,但没有纸,他从衣袋里掏出几张最近收到的老乡名片——云贵人好像还没有派名片的习惯。他挑出一张白色的,正面是“贵州大峡谷饮食娱乐有限公司总经理苏瑞龙”,这苏瑞龙是他读美院附中时的同学。就这张名片背后是空白的,他就用很小的漂亮的字,将这几句诗写下来给她。
阿哈激动又兴奋,夜色也掩不住她脸颊的酡红。火光里,她的脸庞泛着润泽的光亮,双目像星星一般深邃,储满奇异的幽光。山风吹过,火苗扑扑响。她用竹根在沙地上写了自己名字的汉文,写上“十七”,又画上自己的星座,要小颜全部记住。
但聪明的女孩很快就有些犹豫了。
这犹豫是因为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这个白净的陌生汉人。她认识的汉人不多,他们也往往在第一时间,就用粗鲁的男人的方式向她示爱,她不得不用自己的弓箭、腰刀、银针,甚至蒙汗药,来对付他们。所有的人都一样,哪怕他们才刚刚认识。难道汉人不喜欢他们自己的女人,而就对异族女子有兴趣吗?
她柔顺妩媚,一动不动。她有些喜欢他。
他是个不敢动手的男人,只有有学问的男人才这样,越有学问有教养的男人越胆小。当然,他们还知道女人的心比她的面孔重要,俘获女人的心比命令她服从更重要。
她对这个山外青年隐隐约约的喜欢,像四月的湖水,有着皮肤一样的温度,她将自己慢慢浸入这水中。
他多么年轻,看起来十分单纯,像寨子里的龙井水清见底。他是个有文化有教养的好青年,面孔干净,说话温和有节,礼貌脱俗。而且,他对她燃起了熊熊的火。
布依人有句话:燃得最旺的火总是最先熄灭。
阿哈打算让他的火燃着,但只是留着小小的火星,不会很快燃尽又保持着温暖。
她问:“告诉我,你是哪里人?”
“我呀,南方人。”
“贵州也算南方啊。我说你是哪个省的?”
“我是广东人。我的家乡在海边,所以,我们只把自己看作南方人,广东以外的都是北方人。”
“你们真会有你们的道理!。”
“那么你呢?你在哪里长大?”
“在我阿妈的花房里长大。”
“花房?什么花房?”
“那是祖先遗留下来的,它象征着夜郎王族的后代繁衍兴旺。”
“是你们的寺庙吗?”
“它和寺庙一样神圣。”
“那里有很多很多花儿?”
“很多很多。”
“这个,我还只是在童话里读到过。”
她笑了,不语。
颜如卿教她说些简单的广州话,告诉她他的家乡在澄海,那里有无际的蓝色海水和银色鱼虾……
蓝色和银色,这就是以后阿哈梦里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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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阿 哈(4)
她唱起一首古老的布依歌谣——
阿哈的水啊森林一般绿,
水里有千万座山的影。
夜郎王的故事唱不尽,
就在布依人心里变成歌……
颜如卿听她唱着,还有远处溪水流淌的声音和四野的虫鸣做背景……这众多的声音混合起来,使他既晕晕乎乎又格外清醒,类似于过去在课堂上睁着眼睛睡觉。他在大学里,一上西方美术理论之类的课就在课堂上睁着眼睛睡觉。好在大学里的老师不像中学老师有那么重的管教欲,他们有的是言说欲,自顾自地说,对做白日梦的学生最多说几句调侃或讽刺的话,如果你还是没反应,他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
晕晕乎乎地,他半张着嘴一动不动地望着火光里她鲜活的面孔,心里的火已经变成了火星星,连他自己也感觉到温暖、舒服。
他说:“阿哈,你如果去当歌手,肯定很棒!你的声音很甜、嗓子很好你知不知道?”
“我本来就是歌手!每年金竹大寨、花溪大坝的歌会都没有人唱得过我。”
“我的意思是去酒吧……去舞台上唱,演出的那种。哎,只要你记住这首歌,你就记住了我家乡——”
“你唱啊,什么歌?”
大海边哎,沙滩上哎,
风吹榕树沙沙响。
渔家姑娘在海边哎,
织呀织渔网……
阿哈对音调天生敏感,听一遍就会唱,但吐字不清爽(或者是故意调侃颜如卿的广东口音),她唱——
“大海偏哦,沙滩松哦,风吹榕树沙沙响。渔家姑娘在海偏哦,织呀织渔晃……”
小颜笑得肚子痛。他说:“阿哈,你很像我家乡的姑娘,虽然她们的皮肤没有你这么白皙,脚板也因为水里的劳作而显得宽阔;但她们的眼睛很善良,就和你一模一样,也是那么大又圆,又深又亮……”
“我该怎么称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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