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画师抬起头,凝视着他。七喜身上散发出的香味让老画师的呼吸有些紧张,老画师说,你说呢?
七喜笑了一下,他的笑让老画师的心颤抖了一下,老画师根本就没有办法把他脸上古怪的笑容描绘出来。七喜说,我说他们都是死人了,我可以从画像中闻出他们死亡的味道,阴冷灰暗还夹杂着一股丧气。
老画师的嘴巴张了张,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他认为七喜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这种与众不同让他恐惧。老画师一生阅人无数,为多少故去的人画过像,就是没见过七喜这样古怪的人。
七喜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照片,放在了老画师的面前。他说,请你给这个人画一张像,要黑白的,因为这人也是个死人了。
老画师接过了照片,他的手有些颤抖。
七喜说完,就飘然而去了,留下了让老画师久久回味的那种气味。
兰芳休息了
也许死亡是快乐的
87
安蓉泡进了浴桶里。她身体上的所有毛孔全部张开了。
中药浸泡的水是暗褐色的。
水渐渐地凉了。
卫生间里的水蒸汽也消失了,白瓷砖贴成的墙壁上往下面流着水,安蓉的脸色红润,她紧闭着双眼,身体一动不动。
她听到有人在风中歌唱。
那是一支乡村的民谣,唱歌的人底气很足,歌声又有些凄凉。
从歌声中可以感受到旷野的气息,水曲柳乡村旷野的气息。
歌声在风中传送着。
我吃了一只鸡
拉出了一根鸡毛
鸡毛被水冲走
从此一只鸡消失
歌声在风中消失了。安蓉睁开了眼,她发现墙上白色的瓷砖上,每一颗水珠都有一只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一些眼睛诡秘而阴险。安蓉还听到了嘤嘤的哭声,这哭声从何而来,为什么渗透着自己的生命。安蓉仿佛听到了女人哭声以外的笑声,那是些什么样的笑声?嘲讽、侮辱、伤害、欺凌……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善良,真诚和爱。安蓉在哭声和笑声中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片云。
她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她飘了出去。
她来到了衣柜上的落地镜前。
她看见自己只剩下了一个美丽的头颅,脖子以下的地方没皮没肉了,是一具干枯的白骨。
是什么侵蚀了她的身体。
一片丰腴的土地变成了荒漠,原本的河流、草地、森林……一切都消失了。她抬起自己的手,她看着自己的手,那没有血肉的白骨森森的手。安蓉听到一阵尖叫,叫声似乎是从她自己的嘴中发出的。
在尖叫声平息下来之后,她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说,没有任何药可以治你心中的病,肉体消失后,一切才归于平静,世间万像都是虚幻的,只有死亡最为真实。
也许死亡是快乐的。
安蓉希望母亲在天国快乐。
89
安蓉在一种声音的召唤下走出了家门,她要往何处去?
夜晚的风无拘无束,把她的头发扬起来。她一直朝医院的方向走去,路上的行人在她走过去后总是要回头看看她飘动的背影。他们觉得安蓉身上有一种怪异的味道。安蓉好像他们都不存在,她走着自己的路,仿佛这个世界上就是她一个在夜晚行走的人。
大街上的汽车像一片一片的叶子,在不停地飘过。
安蓉也仿佛那些汽车不存在似的,她也听不到汽车的声音,这些平常让她恐惧的声音好像离她很远。
安蓉的身体其实也像一片叶子,在夜风中飘着。
呼唤她的声音从何而来?
安蓉一直朝那声音飘过去。
声音是细密的轻柔的还带着一种童稚。
那声音该不是自己的声音吧,安蓉想,她童年时代的声音也是这样的细密和轻柔带着一种天真的童稚,母亲喜欢她的声音,母亲经常捧起她的小脸说,蓉儿的声音真好听,长大了要当个歌唱家。然后,她就真的唱起了歌,是妈妈教她唱的儿歌。可是,自从母亲离开她后,她就一直没有唱过歌,就是在孤儿院里,大家一起歌唱时,她也闭着嘴,听着其他的小朋友们在唱。
不知不觉地,安蓉飘到了医院的门口。
那呼唤她的声音原来来自她工作的医院。
她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她朝里面张望着,她突然觉得她工作了几年的医院是如此的陌生。
那个年轻的保安在门房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安蓉轻飘飘地进入医院的门他一无所知,也许他正在做着一个美丽的梦。
安蓉飘进了医院,那呼唤她的声音消失了。
安蓉往住院部大楼走去,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
她正要走进住院部大楼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她突然看到在昏红的路灯下的树边站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头光光的,她的一双眼睛黑黑的,看不到她的眼珠子,小姑娘的手上拎着一个布娃娃。
安蓉的心颤抖了一下,她说了声,小白玲,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白玲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安蓉,一动不动的。
安蓉朝小白玲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此时,有一股冷风吹过来。
小白玲把那个布娃娃举了起来,高高地举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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