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从小就不清楚自己是谁生的。”伯莱拜尔说,“我由于职业的关系,偶然发现了你……”
“你简直是一个不该长大的突变体。”福沁说。
如果她愤怒、哀伤、害怕或者抱怨,伯莱拜尔都会觉得有希望,甚至会高兴;但她的神情是冷淡的、厌烦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伯莱拜尔心情沉重,隔着玻璃墙凝视她的脸,那脸苍老而疲倦,眼里深藏着岁月留下的痛苦痕迹。他忽然想用一个更亲密、更能表达感激与爱的称呼来喊她。
如果能够这样喊一声,他死而无憾。但他不能。白昼世界的字典里没有这样的词汇。他会称呼兄弟、会喊姐妹;而对一个在痛楚之中流着血把他生下来的女人,他只能无奈地把所有情感寄托在那两个客气、疏远的称呼里:“福沁女士”和“院长”。
玻璃墙是厚重的,令他们可望而不可即;但伯莱拜尔感到,“语言”是一堵更加厚硬、冰冷的墙,把他们隔开,咫尺如同千里。
“我要叫领座员了。”福沁说。
伯莱拜尔扑在玻璃墙上作最后的努力:“你告诉我!这次我可能会死的,我想安心地闭上眼!”
福沁僵住了,她盯着伯莱拜尔,似乎在研究他的内心。最后,她摇头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你知道!”伯莱拜尔大声说,“那个老护士临死时告诉我的:你违反规定领养了自己生的孩子,那孩子……”
福沁扭过头去,按下了电铃。
女领座员走进来,带着福沁起身出门。她们俩都没有看伯莱拜尔一眼。
伯莱拜尔从椅子上滑下来,蹲在地上。刚刚进屋的男领座员惊讶不解地看着他。他旁若无人地蹲了几分钟,闭着眼睛。此刻,他的心是一颗小孩子的心。
(5)
“最高委员会”的巨头们围坐在圆形会议室里。白昼世界的政治是很民主的,
所以这些人每次聚在一起时,都尽量做到平等而客观得象是在讨论科学问题。
克罕长老,作为宗教世界的长老会派驻在俗世的大使,具有典型的慈蔼、平静而又精干的外貌。他的职责就是监督这些俗世的人们是否做出违反教旨、不利于全体人类的福祉的蠢事;并且小心地参与和干涉他们的决策,让长老会的(也即神的)意志在其中发挥影响。这种影响从古到今都是很有效的。现在,他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着,打量身边的委员们。
今天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卫生委员,他忧心忡忡、焦急不安。众所周知,他在担忧瘟疫的事。而会议要讨论的也就是瘟疫。
安全委员慈眉善目,若有所思。他总是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但了解他的人都清楚,这神态与他的个性无关。一旦到了紧迫关头,他的眼睛会象鹰鸥一样尖利的。克罕长老估计,他今天又要提出他的“主动防卫”计划。
经济委员事不关己,安祥地靠着椅背饮藻茶。长老私下里认为他很自私、怕事。谁都知道,现在贸易很顺利,所以他几乎不想来参加这次会议。
内政委员把双手放在桌子上。他有一对贪婪的眼睛和一副急切的表情,仿佛随时准备向别人索要什么似的。
外交委员在悄悄探查每个人的脸色。他会提要求的,长老想,他也许希望追加今年的本部门经费,因为瘟疫是从夜世界传来。
长老自己是宗教委员,同时掌管这个世界的能源。这也是教会能左右逢源地施加影响的原因之一。
科学委员最后匆匆赶到,他是个瘦高而结实的散漫汉子。在他为自己的迟到致歉之后,会议开始了。
没有开场白,卫生委员理所当然地第一个说话:“向长老致敬。”他说,“我们都知道今天开会为了什么。瘟疫至今仍在小范围内流行,但它出现得极其突兀、极不平凡。它的传染方式几乎是个谜。曾经有人说它是接触传染,但未触摸病人的人同样染疫了;又有人认为它是通过呼吸传染,这说法不攻自破,因为持此看法的人自己戴着净化口罩,在十尺以外观察病人时也被传染了。有的医生在解剖经冷冻或消毒处理后的尸体时被传染。一个黑夜人女性正好生产,婴儿生下来就有病,而且很快死掉了,接生的人员全部染疫。我们的医学界精英们已经束手无策。仅有的办法是隔离,把病员、尸体全部隔绝在封闭式建筑物里;不要提治愈,任何治疗的尝试只能造成染疫群体的扩大。更不用说预防了。现在已经有人在传说:恶魔的诅咒终于来了。我想请长老指点,告诉我们那种说法是无稽之谈;否则我会认为,白昼世界的末日即将降临。”
长老在众人的目光中沉吟着。他必须慎重回答。
但安全委员抢先发言:“向长老致敬。”他说,“我不认为这是什么诅咒。事情非常明显,瘟疫是从夜世界传来的,它降临的方式显示出这是一次有计划的进攻。如果不是有极大的野心,极其恶毒的目的,黑夜人怎么会不畏阳光进入白昼世界呢?”
“那些黑夜人为了扩散瘟疫,竟不惜自己的生命吗?”卫生委员与他争辩。
“您是医生,阁下。尊重个体生命在您来说已经近乎一种本能。但政治上是不存在个体的。我肯定那些进入我们的世界,带来瘟疫的黑夜人是一支敢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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