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戏班子的人惊恐地发现,东厢房里横着两具尸体——一具是飞雪的,飞雪穿着白色的浙丝睡衣,表情惊恐,而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伤痕。更惊悚的是,她身边几步之遥躺着的另一具尸体,居然是死了一年的男旦!戏班子赶紧差人报了官,仵作也验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关键的是——小生失踪了。当下扬州城可炸了锅,有人说,这是鬼魂作祟,冤死鬼回来找债主了,是恶有恶报,可是如果这样,小生哪儿去了?也有人说,是这小生贪图飞雪的钱财,于是杀了她然后掘出了男旦的尸首,让人以为是鬼魂作祟,可是如果这样,死了一年的人怎么还没烂?众说纷纭,但都不怎么靠谱。衙门也糊涂了,又是鬼魂又掺和了陈年旧案,就是想查心里也犯嘀咕,何况这种事根本就查不清。于是葫芦僧判葫芦案,这样的葫芦案,正好有个关键人物失踪,自然就冤有头债有主了,通缉公告便贴了出去,小生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了一点消息。本来也只是个不大的戏班子,只是因为这两年唱的有些名气了,闹出这样的人命官司,也着实在扬州城里热闹了一阵。但是日子一长,人们的好奇劲儿也就慢慢褪了下去,兵荒马乱的,都惦记着怎么填饱肚子呢,谁成天操心这些死人的事情——何况这样的世道,哪天没有死人的事儿呢。过了几个月,连城门口的通缉告示都烂掉了,谁都认不清那告示上的脸是谁了。
戏班子选出了新班主,日子还得过下去。这一天,戏班子里很忙碌,第二天是扬州城有名的大老板孙老板要给他去世三年的母亲唱戏,孙老板财大气粗,指名道姓的点了那出“跳吊”,内行人都知道这出戏唱起来悬乎,大家伙儿自然得早做准备,一点不敢怠慢,就在整个戏班子忙的脚不点地的时候,突然来了个穿的破破烂烂却神神叨叨的——道士。
“这道士我认识,吴班主他们夫妻俩还在的时候,他好像来过。”戏班子里唱老生的老何小声告诉新班主。是的,这个脸上有道疤的道士他印象很深,“对了!”老何猛的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抖,“那天,好像也是要给人唱‘跳吊’。”
“嗯?”新班主愣了一下,四下扫了一眼,示意大家各就各位各干各的事儿,然后领着道士进了里屋。
“贵班明日可是要唱‘跳吊’?”道士倒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是。”新班主很平静的回答道。
“不怕么?”道士笑了笑,露出两颗黄色的大牙。
“怕?怕……什么?”新班主盯着道士,手心里渗出一层汗来。
“善恶有报,老天长着眼睛呢。”道士波澜不惊地说道,每个字却像重锤一样狠狠地击打着新班主的神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你什么意思?”新班主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慌乱,连额头也渗出汗来。
“那男旦已经死了三年,你们知道他死的时候怨气重,必然不肯轻易去转世投胎,所以专门请了定魂石压在他的坟头,好让他的魂魄无法出来作乱。可是——是谁搬开了他坟头的镇魂石,让他出来作游魂害人的?”道士死死地盯着新班主。
新班主不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被打了结一样,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憋了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话:“你——你是谁?”
道士仍然只是笑:“我不是谁,我只是个常年游走四方的道士罢了,只是你们戏班子这几年的事情,我碰巧都听说了,当年在男旦坟头请定魂石的办法,也是我教给你们以前的班主和班主娘子的。”
“你……你还知道什么?”新班主结结巴巴地追问道。
“我还知道——”道士不紧不慢地说道,“有的人,见钱眼开,见色起义,偷偷跑去挪开了定魂石,又施了怨咒,想把死人的怨气都转给你们班主,却没想到那男旦的怨气太重,先去找的却是班主的娘子,最后的结果是色没有得到,不过钱是到手了——也算没有白忙一场。”道士挥了挥拂尘,问道,“你放了男旦的怨魂,难道就不怕你们班主和班主娘子的怨魂回来找你么?”
“怕?我怕什么?”新班主猛地站起来,“那一对奸夫淫妇又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整个戏班子搭台唱了这么多年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伐?她飞雪,一个窑姐靠着一张徐娘脸就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还有那个没种的男人,为了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当露水夫妻,连多年的好兄弟都不要了,这一对狗男女是什么好玩意?他们这种人,死一千回也不嫌多!”新班主忿忿地说。
道士的嘴角浮上一丝嘲讽的冷笑:“如此说来,你还是替天行道了?与财色二字无关?”道士的声音很冷,“你们戏班子的恩怨,说到底,跟你们这些旁人难道一点关系也没有?”
新班主说不出话来了。的确,真要掰开揉碎了仔细盘点盘点,谁的手是干净的呢?飞雪得势的时候,抱大腿的是谁?嘲笑男旦冷板凳坐着硌腚的又是谁?跟着那个肥头大耳的班主把小生五花大绑打的皮开肉绽的是谁?眼睁睁看着飞雪的孩子被摔死的又是谁?男旦在死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装聋作哑的是谁?眼见着飞雪和小生当了班主,明里逢迎暗里算计的又是谁?说到底,没人干净,谁都脱不了干系。死去的男旦不会放过小生和飞雪,那么自己呢?戏班子呢?死去的那些怨魂会放过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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