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正院老太太的房间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灯,老太太背着光坐着,灯光打在厨娘的脸上,虽然不亮,但也足够照的她心发慌。
“你这是要干什么?”老太太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冷劲儿,“还是要和这丫头过不去吗?”
厨娘咬咬嘴唇:“她……这不是您当初的意思吗?”
“可我后来……”周老太太的声音显得很虚弱,的确,蕊儿过门以后,她沉默了,沉默就意味着她不支持,但是——她毕竟没有明确地说些什么。
“老太太……很多事,是规矩;”厨娘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既然是规矩,就得按规矩来,您还想让上一代的事儿再来一遍?”
“其实——你也不忍心,对吗?”周老太太看着厨娘,摇摇头,“否则昨天晚上你也不会把这丫头从何妈手里给夺过来了,真是那样,这丫头现在只怕早就凉了。”老太太顿了顿,仰起头,却仍然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下不了手,又要下手,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两行浊泪顺着腮帮子流下来,这儿只有她们两人,老太太的泪水流的有些肆无忌惮。
厨娘走上前,轻轻拍着老太太的背:“很多事儿,是命。”
“然后呢?”表姐问何叔,“蕊儿就一直没有醒来?那她听到的那个关于周家大少爷的秘密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叔没说话,我却有了别的想法:“如果周老太太能救蕊儿一命,蕊儿把自己听到的告诉她,兴许还能来得及追上自己的儿子;但她不仁在先,也怪不了老天的安排了。”
说完,我偏头看了看潇潇,何叔显然也对我的话感到很意外,不过他马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淡淡地说了一句:“丫头,你看事儿看的真清醒。”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何叔抽了口烟,透过淡淡的烟雾看着我们,问道:“想听听周福和周家大少爷在路上发生的事儿么?”
周福和周家大少爷周若辛一路走来,行至杀虎口,车队停了下来。周若辛探头看了看,好奇地问:“这里就是杀虎口?”果然当得起杀虎口这三个字,放眼望去竟上见不到一星半点的绿色,两旁被料峭山风削的薄而锋利的石壁斜斜地往下压着,似乎随时会倒下来一般,周若辛觉得胸口有点喘不过起来。
“嗯,”周福点点头,转身对周若辛说,“前面再走几步就是咱们山西人自己开的一家会馆,咱们今天就在那里过夜吧。”
“这么早?”周若辛有点纳闷,“再往前赶赶,今天就能出关了,为啥这么早就要找地方住下?”
周福淡淡地笑了笑:“杀虎口,杀虎口,没有钱财难过口,不是丢钱财,就是刀砍头。现在人困马乏,万一遇到歹人,那不是明摆着的吃亏相么?还是先去会馆稍事休息,明天准备好了再过关稳妥一些。”到底是没有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过的大少爷,常年跑跑各大商埠的商号就以为是做生意了?你还嫩着呢。周福在心里嗤了一声。
周若辛舔舔自己干地裂口的嘴唇,点点头,答应了。周家的商队刚准备掉头,却突然听见四下传来一阵喊杀声,周若辛一愣,商队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糟了,遇到吊马帮了”,周若辛听见这句话,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周福的脸色也变得煞白——吊马帮是杀虎口最大的强盗帮会,专截来往客商,周福说的“不是丢钱财,就是刀砍头”说的正是吊马帮。
刚才还井然有序的周家商队现在却一下炸了锅,商队的马匹和骆驼都受了惊,撒开蹄子四处乱跑。周若辛显然没见识过这等架势,就连走过好几次杀虎口的周福,也从没真正遇到过吊马帮。眼睁睁地看见上百号人像洪水一样扑过来,周家商队把周福和周若辛围在中间,尽管随从们拼命抓着缰绳,座下的马匹和骆驼还是执拗地想向各个方向散开逃命。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周福突然转过头看着周若辛,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地说:“你走,我留下。”
周若辛愣住了,他明白周福的意思,他是想转移盗匪的注意力,保全自己离开。可是……周若辛的嘴唇猛地抖了一下,他能看见,周福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坚定和决绝里带着一丝——期望?是的,全商队都留下,好歹有拼一把的希望,但是只留下一半,在这较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只能是送死。周若辛勒紧了缰绳,咬紧了嘴唇,什么也没说。周福眼里的一丝光亮一点点暗下去,终于,他狠狠地踹了周若辛胯下的马一脚,喊了声“快走”,便扭过头,再不看周若辛一眼。缰绳把周若辛的手勒的发白,他的嘴角略微动了动,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二人几乎同时催马,却是驶向两个相反的方向……
不知道骑马跑了多久,周若辛才停下来。他回头看了看,却只能看到远处小小的一团昏黄的尘土——周福和他带着的人马已经被这团土吞掉了。周若辛腿一软,跌下马来,身边的随从忙下马来扶,却慢了一步,周若辛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可他却没有立即爬起来——他只是躺在地上,直直地望着昏暗地似乎马上要塌下来的天,发出一声哀嚎。
52书库推荐浏览: 说谎的老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