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茶棚_说谎的老穆【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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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雪本是个过气的青楼里唱戏的戏子,说是卖艺不卖身,但到底卖没卖,她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只知道这女子在班主面前款款摆了摆柳腰,嗲嗲的抛出两句吴音,便顺水顺风的入了戏班子,虽说飞雪在青楼卖笑已经算是人老珠黄了,可是进了这草台戏班子那可真是块宝,声音糯,扮相美,身段跟柳叶儿似的,很快便成了当仁不让的头牌女旦——飞雪本来就是自小跟人学戏的。男旦再假戏真做,毕竟是男旦。实在比不得货真价实的女子,何况还是唱念做打都是从小学起,一招一式飞一个媚眼都是戏的扬州女子。

  男旦心里恨啊,恨的不光是这飞雪夺取了属于自己的掌声和眼球,更是恨她夺去了自己和小生同台的一切机会。台上的梁山伯还是那个梁山伯,祝英台却不再是自己。每每演出时,男旦总是躲在后台,听着那台上的痴男怨女柔情蜜意,自己却狠狠拽着大幕,恨不得把幕布撕碎。他一直和小生同台唱戏,一招一式,哪怕一个眼神他都太熟悉了,是假戏还是真做,他闭着眼睛光听几个调儿,也能分辨出来。“梁山伯要娶祝英台”,梁山伯要娶祝英台,梁山伯这次,真的是想娶祝英台了……

  男旦虽然恨,但还是咬牙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他恨的紧,怨的紧,但却什么也不能说。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两个男子怎拜堂?师兄怎么走,他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的。直到,那脸上能滴下油来的班主向戏班子宣布放假三天,来庆祝他又续弦娶了新太太,而那新太太,正是戏班子的压台花旦——飞雪。

  男旦是在城南的小酒馆里找到小生的——那里曾经是个买藕粉桂花糊的小摊,他们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找到小生时,他喝的烂醉如泥。男旦一路扶着小生回了家,小生吐了个一塌糊涂。男旦为他忙前忙后,端热水递毛巾,又灌下几口浓茶。小生倒是不吐不闹了,恍惚间却一把抓住男旦的手,含混不清地喊着雪儿雪儿的名字,鼻涕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男旦恨恨地甩开,却终是不忍心地握住小生冰冷地手,隔着被子轻轻拍着他,让他平静下来。半醉半醒的小生渐渐地不再喊了,而是喃喃地唱起了戏。男旦凑上去一听,眼泪差点掉了出来——正是那出他们从小唱到大,不知道唱了多少回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我与你海誓山盟情义在,我心中只有你祝英台。你爹爹作主许马家,你就该快把亲事退……”到底是头牌小生,纵然是半醉半醒间,唱的也是字正腔圆。

  男旦字字句句听得清楚,眼泪早已夺眶而出,情难自已,也低声跟着和了起来:

  “记得草桥两结拜,同窗共读有三长载,情投意合相敬爱,我此心早许你梁山伯。”——你我之间,何止三载?记得每次挨了打骂,我们就会像两只小耗子一样窝在四面透风的屋子里,抹着眼泪想着自己的爹娘。其实我连我娘什么样都不知道,很多时候只是陪着你掉眼泪罢了。到了后来,我们也不再想自己的爹娘了,我们就是彼此最好的依靠。

  “可记得比作鸳鸯成双对,可记得牛郎织女把鹊桥会,可记得井中双双来照影,可记得观音堂上把堂拜。”——可记得每次挨拳脚,都是我为你疗棒疮。可记得每次出门唱堂会,都是你为我把那登徒子来挡……

  “我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实指望你挽月老媒来做,谁知晓喜鹊未叫乌鸦叫……”

  男旦正在自顾自的浅吟低唱着,却被床上的小生梦呓般的一句唱词打断了——“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拜堂?”——仿佛一个炸雷在头顶劈下,男旦猛地停止了吟唱。罢罢罢,自己和小生,今生今世,只能是好兄弟,哪里还能有别的念想?男旦自嘲地一笑,在小生旁边的那张躺椅上,和衣躺下。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算是件好事。夫妻还是夫妻,兄弟也仍旧是兄弟。但是,人偏生就是不安分的。嫁了人的飞雪还是挂牌出来唱戏,嫁的是个戏班班主,不是豪门少爷,自然飞雪还是逃不过个伶人命。只是飞雪和小生戏台上你侬我侬眉来眼去之间,却是渐渐的变了味道。一开始是带着冰,三分尴尬,七分冷漠;再然后,彼此都知晓了对方不为人道的无奈和心酸,冰便化成了水;再后来,眉眼间越来越热,烤干了眼中的水渍,“滋啦”一下,便点着了。

  嫁了人的女人,比起水葱般的少女来,又多几分风情韵致。于是干柴烈火,越烧越旺。飞雪怀了孕,便不再登台,小生的搭档便又成了自己那雌雄莫辨的兄弟。《梁祝》、《白蛇》、《春江月》,一出出戏唱上去,却不愿那大幕落下来。落下来,梦便醒了。

  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该报的,早晚要报。该还的,天涯海角也要还。

  孩子生下来,眉眼没有一点班主的影子,却分明是小一号的小生——不怪旁人眼神好嘴皮子碎,实在是那油饼子脸的班主和那眉清目秀的小生,差的是天上地下,泾渭分明。班主虽然也是个跑江湖陪笑脸的,但好歹算是个小地头蛇,哪里吃的这样的闷亏?自然,没过多久,什么都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办?”到了这种时候,自小一起搭档的男旦兄弟,居然是唯一能说实话的人,也是唯一不冷眼旁观明哲保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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