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云南的天空,蔚蓝明净。那是大二暑假,我,云峰,青琳,三人结伴去游云南的西双版纳。那个地方,没有印象中的美仑美奂,蚊虫太多,最难熬的就是夜晚。饮食也吃不惯,语言无法勾通。三天的夜里,我们三人都躺到草坪上,看天上的繁星。一颗连一颗,一团结一团。青琳拍了很多星星的照片,可回来洗出来都是一团又一团的白花花与暗黑黑,全都废了。
那次,我们三人带着一身的红疹子回来……想起曾经的纯真,我笑起来,在暗夜里,笑到流泪。空气里飘浮着清香,若有若无,似是丁香。记忆又被戳醒,夜越来越凉,空气也阴湿起来,双腿已有些麻木。我起身回房。
奶奶正在上香,换上棉拖,拿了睡衣到卫生间。浴缸里已放了满满一池的热水,拿毛巾胡乱洗了把脸,把浴缸里的水放掉,水哗啦啦流走,心底无比仇快。扭头,看到奶奶站在卫生间门口,望着我。脸上全是受伤的表情。我无视她的痛苦,回到房里,复又想起什么,拉开门,走到香炉边,拿了三根香,点燃,插上,十指合一,合眼,在檀香味里,燥动的心绪渐渐和缓。
“小影,你今天怎么了?”奶奶的声音在空气里轻轻颤抖着。声调小心翼翼,生怕又触怒了我,可是,此刻就算她做再多,也无法让我若以往那么对她。
睁开眼,望着香台上供着的观音,她浅淡笑着,安祥和平而又高深莫测,我轻声问:“奶奶,你说观音真的能窥见世间的罪恶吗?她那么的圣洁,可是人世间这么丑陋,我们玷污了她。我们都在祈求她的庇佑,我们会向她真诚的忏悔,可是有的罪恶已形成,真的只忏悔就可以洗清一切吗?我们真的能抛开心灵的枷锁吗?如果真的能抛开,那么忏悔也是假的。”
“小影……”她显得很无助拘谨彷徨不安。
“嘘!奶奶,别说,观音菩萨睡了。我们不可以惊动了她。奶奶,我只是太累了,想早点睡了,真的对不起。”在面对她的无助时,所有的冷漠成片地脱落,心上的竖冰已融成水,拥着她,身上熟悉的淡香钻进鼻息,头被熏得有些晕眩。
躺在床上,一股浓郁的香气透过纱窗,向我袭来……
月色如水,窗幔努力扭动腰肢飞舞着,像随时要扯断飞出去一样。窗幔舞动间,我看到窗边站着一个人,逆着月光,他的脸一片黑暗。黑暗里,他对我伸出双手,指节清瘦而有力,把手放进那宽厚的掌心里,一片冰凉。
我跟他一起倚在窗边,看明月,月光映得他的脸苍白异常,五官淡到几乎分辩不清。只有眉心间的黑痣怵目惊心。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问:“爷爷,这么久,你都去了哪里?小影想你!”
他没有答话,只是不停地抚着我的头发,手劲轻柔得充满爱怜。我接着说:“爷爷,你还在吗?还在的对吗?”
头顶上重量忽地消失,我一个踉跄,背重重地撞上窗棂。窗户小小的一扇,我走到书桌边,桌面凹凸不平,上面雕刻的古代仕女清晰如初,竟又到了我古北的老房子。
“笃笃……”从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似曾在哪里听过。踮起脚尖悄然下楼,院落里,那棵爷爷种下的丁香正吐露芬芳。在月光下,花瓣皎洁如玉,一个苍老的身子弓着,一锄一锄慢慢地松动着泥土,花树轻摇,我顺着熟悉的记忆把眼球移到花盆边沿,如愿在盆沿看到一只惨白的手,指节依然清瘦,却不再有力,搭在盆沿上,了无生息。
悄然走到那个人的背后,又闻到了熟悉的麝香。看到她熟悉的侧脸,我喘着粗气,鼻息喷到她的脸上,她慢慢地回头,就快要转过来时,我猛地闭上眼,晕了过去……
睁开眼,心突突地跳着。望向窗外,窗不知几时已被打开,窗帘放肆地飞舞翻滚着,风猛往屋里灌进一阵又一阵的淡香,那么熟悉。
起身下床,穿过客厅。我没有开灯,壁钟“叭嗒叭嗒……”地转着,香炉上的火星子忽明忽暗。轻轻推开奶奶房间的门。在朦胧的壁灯下,我看到她仰躺着,悄悄滑过她的床头,走到阳台的门边。扭动门把。门“格……”地一声轻响,已被打开。
阳台的过道里,一个巨大的花盆搁那儿,丁香悄然开放,香气馥郁,一朵朵精致如玉雕而成,伸手摘了一朵,如缎般丝滑。握紧,花瓣被我捏碎,手里湿润一片,把残败的花丢到地上,悄悄蹬下身。
花盆的边沿一片光滑,全然没有砂砾的粗糙,像是经常被人摩挲一样,把手伸到盆里,泥土松动湿润。我摸索到花杆,土只高过盆沿几寸,记起我们初搬来时,明明高出许多。心里越来越恐惧,那种想一探究竟的恐惧。
我抱着一丝希望,梦里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将插进土里的手指缓缓地拔出,想起身离开,可心底又有些不甘,我站不起来,只得闭上眼,让手顺着心,把土刨开,一寸一寸。泥陷进我的指夹里挤得肉生疼,我还是没有停止,等摸索到丁香的根茎时,十指已刺痛不已。
努力地刨着,明白每挖一寸,离谜底就近一分。
“小影!你在干嘛?”奶奶的声音在身后猛然响起,在寂静的夜,她的声音如利刃,划破夜空。我抬头,看到她头发凌乱贴在额前,月光下的脸隐隐冒着细汗,靠在门边,颤抖不已。她是害怕还是因为生气?夜的朦胧加上我心烦意乱,让我猜不透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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