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东方微露晨辉,鸡啼头遍。宋礼被捧灯的贯口搞得晕晕乎乎,加上一宿没合眼,模模糊糊看着刘鉴的笔下仿佛有一道红光盘旋不定,可是揉揉眼睛再看,却又消失不见了。刘鉴写完小幡上的咒文,又拿了一张黄纸写好符箓,瞥了宋礼一眼,皱皱眉,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他走到门口,朝正在树下躲着的捧灯曼声说道:“过来,准备好东西,咱们和宋大人去工地看看。”就象刚才啥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捧灯看主人好象已经不生气了,欢欣雀跃地冲进房门,正要收拾书桌上的东西,结果被刘鉴一把薅住脖领子。捧灯“啊呀”一声,眼看刘鉴的巴掌挟着劲风就要递上来了,本能地使劲一挣。刘鉴也是熬了一整晚,手上哪还有力气,被捧灯一挣就脱。可捧灯一个收势不住,嘴巴狠狠地磕在书桌边上,差点没把门牙给磕掉了。
捧灯嘴角可就沁出血来了,这小童借机装可怜,也不抬手擦血,通红着眼睛转过身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刘鉴,那意思是说:“爷,您看我都这样了,您还忍心下手打吗?”刘鉴又好气又好笑,也多少有点心疼,低声骂道:“叫你胡说八道,老天爷都不容你,这回可得着教训了吧。”
完了他又稍稍抬高声音:“还不快去打盆凉水来,给我和宋大人抹把脸,一会儿就要开工了,早完事可以早回去休息。”
捧灯双目含泪,鼓着个脸自去打水不提,这边刘鉴扶着宋礼坐定——刘鉴是气的,宋礼是困的——两个人轻轻按着太阳穴定神。宋礼没看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光见着捧灯嘴角流血了,他迷迷糊糊地还在想:“人都说这登坛做法,越是艰险,越要用三牲献祭。刘镜如竟用家奴之血为祭礼,可见此事果然非同小可啊。”
不一会儿,捧灯从院里打来一盆水,阴历八月天的井水冰凉沁骨,两个人擦了把脸,已是精神大振。看大人们洗漱完毕,出门往工地而去,捧灯偷偷也拧了一个湿手巾把,包住火辣辣的嘴唇,背起竹箱,匆忙紧随其后。
宋礼叫工曹的小吏备了两匹马,他和刘鉴上了马就缓缓往工地奔去——不能不缓,就这样后面的捧灯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进了禁城工地,二人下马步行而入,这时候天光可就已经大亮了。
宋礼关照守卫的兵丁:“那些瓦片规格不合,都得封存起来,过两天销毁。”命令他们把一筐筐的瓦片都抬进一处布搭的工棚,拢成个大堆——这是宋礼的精明处,他听刘鉴说又是要挂幡又是要牵红线的,生怕被旁人看见了太扎眼。
兵丁们忙着,刘鉴则远远望着那些琉璃瓦。他略闭一闭眼睛,口中默默诵念,然后突然睁眼,只见眼前一道白雾腾空而起,不禁后退一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袁柳庄和袁忠彻
《初刻拍案惊奇》的卷二十一,回目名叫“袁尚宝相术动名卿,郑舍人阴功叨世爵”,详细讲述了袁氏父亲的事迹。但其实这两个人并不是小说虚构,而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在《明史?方伎传》里就有记载。
《方伎传》记录了很多神神叨叨的人物,比如周颠、张三丰、张中(铁冠道人),等等,其中也包括袁珙袁柳庄。据说他在元代就已经名动天下,相过一百多位士大夫,举凡祸福休咎、生老病死,全都算得准确无误。明朝建立以后,某次袁柳庄在嵩山寺碰到了姚广孝,一看面相,就说:“你是刘秉忠一类的人物。”后来姚广孝投靠燕王朱棣,就也向朱棣推荐了袁柳庄。
朱棣把袁柳庄召到北平府,他故意找了九个相貌和自己相似的卫士,一样穿着打扮去酒馆里喝酒。袁柳庄看了一眼,就鞠躬询问说:“殿下您怎么微服跑这里来了?”朱棣大为惊奇,把他召入府中,让他仔细相看,袁柳庄说:“您龙行虎步,日角插天,乃是太平天子之相。年方四十,长须过脐,说明不久就可坐上皇位。”于是朱棣登基以后,就任命袁柳庄做太常寺丞,非常宠信。
袁柳庄是个很有学问的人,著有《柳庄集》一书,相法只是其中部分内容而已。他是永乐八年(1410年)去世的,享年七十六岁。
袁柳庄的儿子袁忠彻,表字静思,也很有本事。他当年跟随父亲觐见朱棣,朱棣邀请北平府的文武大臣,比如宋忠、张昺、谢贵、景清等人——都是朝廷派去监视朱棣的——前来赴宴,要袁忠彻悄悄给他们相面。袁忠彻看完之后,对朱棣说这些人全都不得好死,这句话坚定了朱棣起兵“靖难”的决心。所以朱棣登基以后,就任命袁忠彻做尚宝司丞,后来调为中书舍人,到最后又调回尚宝司担任少卿。袁忠彻比他老爹还命长,活了八十三岁才寿终正寝,他还留下一本相法书,名叫《古今识鉴》。
第二卷
第十一章 骆家庄(1)
刘鉴在造殿处望着那些琉璃瓦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宋礼赶紧跑过来询问。刘鉴轻轻地一挑眉毛:“大人请看,此时阴阳交泰,阳气渐生之际,这瓦却依旧是邪气逼人。看起来,再过两天就不光是显字那么简单了,去尚宝司讨燕明刀的事儿,您可一定得抓紧去办!”
宋礼忙不迭地答应说:“愚兄一定抓紧,我派快马去要——先得劳烦贤弟做法。”经过这一晚上,他对刘鉴的本事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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