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爷,”捧灯在背后说,“我早说这小丫头听不懂好赖话吧……”
“啪”,捧灯脑袋上狠狠地挨了刘鉴一扇柄——“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自从刘鉴在万岁山上祈禳以后,王远华倒没来找他们什么晦气,更没再想拿什么人活祭了大钟,以此来警告刘鉴。事情貌似平静了下来,可刘鉴总隐隐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十三娘主仆二人果然依着商量定的,在积水潭北白衣观音庵里落了脚。刘鉴时常派捧灯去给她们送些果饼小食,十三娘也叫瑞秋给刘鉴送点从南京捎来的秋茶作为回礼。
虽然刘鉴对袁忠彻的敌意并没有消减,可在十三娘的反复劝说下,还是去宋礼的宅里探视了几回,并且还亲自动笔,开了一付用羌活、荆穗、苏叶、虫草等草药配制的安神理气汤给袁忠彻服用——宋礼没敢说是刘鉴开的方子,怕袁忠彻不肯喝。
就这样安心调养了几天,袁忠彻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他向宋礼备细询问了那天自己昏厥以后的事情,知道是刘鉴救了自己,不禁拍案大怒,懊悔不已。可这也只是一阵子的事情,此后他再和刘鉴相见,言谈中显得温和了许多,虽然还是一副冷面孔,却已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当然,也只是大家面子上还算过得去而已,至于袁忠彻私下对宋礼发了多少牢骚,刘鉴背后和十三娘说了多少袁忠彻的坏话,相互间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宋礼,他对刘鉴、十三娘、袁忠彻这些人绝对是礼敬有加,不敢丝毫怠慢。忙里偷闲,还叫了酒楼的厨子来家,设宴款待过他们几回,甚至有点意思要给刘鉴和袁忠彻充当鲁仲连,做做和事佬。
眨眼间就到了九月份,重阳刚过就是寒露,天开始一天比一天凉了下来。这天一大早,突然寺僧跑来告知,说每月必来送俸禄的那位户曹牛司务求见。刘鉴闻听,心里诧异:“这月的俸禄,前两天不是已经送过了么?他又来做什么?”才要穿戴起公服,寺僧却说:“刘老爷不必麻烦,牛司务是便服来拜的。”
这一来刘鉴更加摸不着头脑,嘴里说“请”,右手可又习惯性地在袖子里掐算起来了。这一算,详情不明,但知道是件好事,他也就不再多加推测。时候不大,牛禄进来,磕了一个头,寒暄了几句,就满脸堆笑地从袖子里抽出张大红帖子来:
“今儿个才知道,原来刘大人也是同好,哈哈。骰子店安老板本月十六日娶亲,他本该亲自来给大人送喜帖的,只因为忙得脚跟踢后脑勺,是下官自告奋勇,代跑这一趟。不恭之处,还请大人多多海涵。要怪就怪下官多事儿,不是安老板胆敢轻慢了大人。”
刘鉴这才知道,原来刚才算出来的是这件“好事”。于是他手摇折扇,笑着点点头,叫捧灯把喜帖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原本不是说他上个月就要结亲的么?怎么拖到本月了?”牛禄回答说:“找位高人推算了一下,上月没什么好日子,就本月十六是大吉大利,最宜嫁娶。”刘鉴心说:“他哪儿找个江湖骗子来推日子?上月好几天吉利日呢,全算不到么?早知道我去给他推上一推。”
不过转念一想也好,上个月自己在万岁山上祈禳,满心都是放不下的事情,就算安老板亲自来请,恐怕也没心情去赴他的婚宴,这个月倒是悠闲了很多。于是回复牛禄说:“在下一准儿前去恭贺。”
想了想,又觉得有点简慢。虽说他是六品的官员,对方只是个外族平民,终究时常去披萨店里吃饼,交情也不能说很浅,以刘鉴的个性来论,是没那么多身份藩篱横在熟人面前的。大家都是朋友,说什么高低贵贱呢?于是他提笔写了张回帖,叫捧灯跟着牛禄去回复安老板,也顺便买张披萨饼送去观音庵,给十三娘尝尝新鲜。
刘鉴关照捧灯说:“少放奶酪,多加水果,骆小姐是最喜欢时鲜果品的……对了,干脆全素别放肉,否则,观音庵怕你不好进。”
捧灯完成了送饼的差事,一路悠哉游哉,赏看街景,路上偏又撞见那个好说古的白胡子老头,站着聊了一会儿,问他上回好似游龙一般的青砖墙的事,老头只是捻着胡子笑笑不语。问他那是什么地方,回答说:“那地方你不知道?那地方叫做北新桥。”
等捧灯闲逛闲聊足了,回到柏林寺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当顶了。刚巧寺里沙弥送来了素斋,于是他就在门口接了斋饭篮子,蹦着跳地跑进屋去,突然一看不对,老爷的脸色不太好。
只见刘鉴斜靠在书桌旁,眯眼望着屋顶,面沉似水,不带一丝笑意。他两只手玩弄着骆小姐送的紫竹扇,“啪”地打开,又“啪”地合拢,如此反复了好几回。本来老爷想事的时候,也偶尔会露出这种神情,但一听到他进屋,刘鉴转过头来,瞄着他的面孔微微冷笑——捧灯这可有点慌了,心说这是冲着我来的呀,我又做错什么了?
上回他因为向瑞秋泄露了刘鉴拿骆小姐送的折扇去掘土一事,回来挨了好一顿数落,脑袋上给凿了两个暴栗,一边一个,又痛又对称。这回他一看主人脸色不善,不禁小心肝扑通扑通地乱跳,心说怎么又是我?虽说没赶着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可也没敢在路上玩太长时间,老爷该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恼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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