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了我_周德东【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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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接他的话,我对毛婧说:“你看看,是他吗?”

  他好像不明白怎么回事,直盯盯地看毛婧。

  毛婧直直地看他。

  楼道里贼静。

  那一刻我甚至想,假如毛婧说出一个“是”字,他会不会突然掏出他的枪来。

  毛婧迟疑了一下,说:“不是。”

  我不太甘心地对她说:“你好好看看!”

  她又认真地看了看他,最后还是摇头。

  我彻底泄气了。

  他问我:“那个人又出现了?”

  我无jīng打采地垂下头,说:“是的。”

  他又说:“进来吧。”

  我说:“不了,我还得把她送回去。”

  他似乎很同qíng地叹了口气。可我仍然觉得他不怀好意。

  我对他说:“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他说:“没什么。”

  我说:“我们走了。”

  他想了想,说:“好吧。”

  走出几步,我回过头,有点犹豫地问他:“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你说。”

  “那天,我问你去没去东北,去gān了什么,你为啥有点紧张?”

  他说:“你知道我要抓的那个诈骗犯是谁吗?——他是我爸。你肯定不信。”

  从此,我感到更加危险。

  如果曹景记就是那个人,那至少我在明处还见过他。看见了的东西就不那么恐怖。可是,目前种种迹象表明曹景记很可能不是他!

  那个神秘的人一下变得更加遥远,更加诡秘,更加叵测。

  我一下就没线索了。

  我一下就没主张了。

  那个脸上没有血色的人,那另一个我,他在没有我的地方,认认真真地扮演着我。见过他的人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清晰。他只回避我一个人。

  因为我是他。

  我感觉,他好像一直都在暗处看着我。我随时随地在什么地方,gān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只是他忌讳和我真实地面对面。

  我的jīng神世界一直被yīn霾笼罩。

  我觉得他的全部yīn谋就是让我永远弄不清真相。最大的恐怖就是永远没有结果的恐怖。

  前面我说过,其实我的胆子不大。我最怕有一个人一直看着我,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我看不清他的表qíng……

  生活中,恐怖不可能都是故事。

  这天半夜,又打雷闪电下雨了。

  我没有睡,我在想——还有谁跟我长得如此相像?他到底想gān什么?

  我甚至觉得他真的就是另一个我。一个我在明处,一个我在暗处,他和我是两个相反的东西。

  他好像活在我的背面。

  我和他永远不能见面。

  假如见了,就如同两块带着异xing电的云撞在一起,就会电闪雷鸣,就会天崩地裂。若真是这样,我担心哪天他不小心,突然撞上我……

  一道闪电,我警觉地看了看那面雪白的墙壁,一个人打字的侧影又出现了。我猛地睁大眼睛,幻影消失,黑暗无边。

  这是怎么了?

  那一夜,我一直没有再睡,我一直在胆战心惊地想这样一个问题:黑色的墙壁能不能写上影子?墙壁为什么一定是白的?

  早上,太阳光芒万丈,昨夜的雨像梦一样过去了。我双眼猩红,不想起chuáng。太太见我沉默寡言,就问我:“你最近怎么了?”

  我说:“没啥,就是心qíng不太好。”

  太太关切地说:“你最近身体可能有问题,脸很白,得到医院检查一下。”

  她说“脸很白”的时候,我惊了一下。

  我现在怕听见这句话。

  有一天,他会不会一点点演变成我?

  有一天,我会不会一点点演变成他?

  这天夜里,墙上的钟敲12下的时候,我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前些日子,我妈突然打个电话来,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但从小就给人了。我妈说:“你走南闯北,能耐大,能不能去找找他?”

  我小的时候总生病,大人对体弱的孩子更疼爱,因此大人从小就偏向我。

  一个留山羊胡的算卦先生路过,到我家讨水,我妈请他给我算一卦。

  算卦先生用他那双似乎透视幽明的浑浊小眼,在我和那个孩子的脸上扫来扫去,接着,又闭目用细长的手指掐算半天,好像看见了什么,他大惊小怪地说,我之所以生病,是因为另一个孩子克我。

  他yīn虚虚地对我妈说:“这两个孩子前世是冤家,他们是同归于尽的,他们一起死后冤魂还整日纠缠在一起,互不相让。后来,他们又一同投到了你肚子里……”

  他又说:“那个比这个凶,因此他就克他。他们出生时,这个都争不过那个——那个先出生,对不对?”

  他这点说得准。

  其实我妈只把我俩的生辰八字告诉了他,并没告诉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因此,我妈很信服,问他没什么办法解除。

  算卦先生说:“只有让他们分开,永不相见。”

  一个偶然路过的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彻底改变了一个孩子的一生。后来,父母商量了好多天,终于忍痛割爱,把另一个孩子送人了,送给了一个收葵花子的老客。

  那时候,乡下人生个孩子像下个蛋一样。那时候的孩子好像不像现在这样金贵。

  可怜我那个双胞胎哥哥,他仅差一天就没有在家里过上自己人生的第一个生日……

  我为自己抓到了名字,他就丧失了这个权利,随我叫周德西。

  之后,我家又搬了多次家,互相都找不到了。

  在这个沉寂的夜里,我忽然想起这个周德西,忽然想起这个前世的冤家,恐惧感又一次充斥我的心头。

  我终于排除了一些错误的判断,注意力集中到了周德西身上。

  是他!

  他还在克我!

  可是他在哪儿?他沦落到了啥地方?

  老实讲,这个周德西比曹景记更让我感到恐怖。

  因为那前世的传说。

  因为他从小就下落不明。

  因为人世茫茫,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什么方位。

  因为他和我身体里那种神秘的血脉联系。

  我立即打开夜灯,颤颤地给母亲拨电话。

  母亲睡了,我把她惊醒了。她说:“深更半夜,你有啥急事呀?”

  我说:“妈,我还想听听那个周德西的事。”

  母亲似乎抖了一下:“你怎么突然说起他?”

  “你别管了。我遇到一件重要的事,我要找到他。”

  “后来我想了,其实你不可能找到他,算了。”

  “那个收葵花子的老客是哪的人?”

  “关里人。”

  “妈,你再想想,是哪个省?”

  母亲是乡下女人,根本不知道一共有多少省。她想了半天,说:“好像是一个叫尤溪镇的地方。”

  “哪几个字?”

  “不知道。”

  这一夜,我从母亲那里只得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尤溪镇。

  从此,我开始查找这个地方。终于,我在一张地图上看见浙江省临海市有一个尤溪镇。

  那个老客是这个镇的人吗?他东南西北到处漂泊做生意,最后有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三十多年了,连太阳都变了颜色,他一直没有搬迁吗?他有没有把周德西再给人?周德西还活着吗?

  为了删除生命里的yīn影,我找去了。

  我千里迢迢终于来到尤溪镇。

  我在那个镇上住了一个多星期,走访无数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几十年前有一个到东北去收葵花子的人,更没有人知道有一个从东北带回来叫周德西的孩子。

  我绝望了,我想返回了。

  这天,我偶尔听旅馆门口一个卖水果的女人说,她原来是尤溪镇下面一个村的农民,她家那里有个人好像是从小被人从东北抱回来的。但是他不叫周德西,他叫张天戌。而且他三年就已经搬到另外一个村去了。

  我抓住这个线索,立即问清了张天戌现在住的那个村的位置。

  我又追到了那个村。

  一打听,这里果然有个张天戌。他住在村头第二家。

  我走向张天戌住的那间红砖碧瓦的房舍时,忽然好像有什么感应,我知觉得他就是周德西。当时,我的心像一团麻,用一句老话说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据说这是一个克我的人。

  这是和我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落糙的人。

  这是我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一个至亲的人。

  这是一个一直在暗处扮演我的人……

  我找到了他。

  他正是周德西,一个地道的农民,一个地道的浙江农民。

  他好像很木讷,不爱说话。虽然礼节都做到了,但是他内心对我毫无亲近之意。

  他已经改了名字,那个老客姓张。他似乎与东北那个姓周的人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他娶了妻成了家。

  他cao一口我听不懂的当地方言。他娶了一个很丑的老婆,同样cao一口当地方言。他们生了几个更丑的孩子,都是cao一口当地方言。

  我觉得我跟他已经有一种无法跨越的隔阂……

  而且,周德西似乎不是那个扮演我的人。虽然他和我是双胞胎,但是他跟我并不十分像,还不如曹景记像我。他的脸也不白。

  我没告诉他我来gān什么,也没跟他提起那个冒充我的人。我只说母亲让我来看看他。

  我给他留下一些钱,当天就走了。

  他并没有怎么挽留我,他把我送到村口的公路上。当时是午后,四周是连绵的山,开满了白色的茶花。

  分手的时候,他突然说:“我知道你来gān什么。”

  我一惊,愣愣地看他。

  他说:“我一岁到这里,直到现在,从没有走出过尤溪镇。”

  说完他转头就走了。我像木头一样傻傻站在那里。

  返京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周德西最后那两句话。我觉得他那木讷和寡言是一种更yīn险的假象。

  在火车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张天戌都呆在一间黑房子里,那房子狭小得就像母亲的子宫。他突然把脸皮撕掉了,原来他的长相是面具。他yīn冷地看着我,cao一口东北话说:“这辈子我还要跟你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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