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头都不抬地说:“别提她啊!谁提她我跟谁急!”
娄小娄心里一惊:这个真正忧伤的老男人听到了他的话!
他不能确定这个老男人是不是在说醉话,于是又说了一句:“唉,我也失恋了,我们一起喝个一醉方休吧。”
老男人说:“坐,今晚我请你喝酒。”
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向娄小娄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可是,他没看见人,一下就傻在了那里,惺忪的醉眼陡然瞪大了,四处找了找,然后无比绝望地把脑袋转了回去,更加悲伤地说:“骗子!你们都在骗我……”
娄小娄转身离开酒吧,很快他就感觉自己又显形了,也就是说,他又开始没有声音了。
不过,他的心里很高兴。他从陷入过去时光的一年来,第一次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尽管只有短短的一分钟,但是他完全可以把真相说出来了。
这一天夜里,娄小娄想在自己能说话的时候,把4月23日的死局直接告诉另一个自己。他不知能否成功,想试验一下。
他相信自己的胆量,对于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声音,还不至于被吓晕。而且他也相信,另一个自己能够感觉到这个声音的善意。
他没想到,另一个自己回来得特别晚,而且,在十二点钟的那一刻,他们相遇在那个拐弯处。
在另一个自己下车寻找他的时候,他跟他说话了。
他一字一顿地对另一个自己说:“2007年4月23日,桑丫将在死胡同被雷击,你千万小心!”
另一个自己反问道:“年月日,将在被?”
他一下就明白了,某种神秘力量删除了几个关键词——2007,4,23,桑丫,死胡同,雷击。
另一个自己驾车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在小区甬道上徘徊了许久。
现在,他只剩下了一个办法——哑语。
他要再一次和桑丫面对面,通过动作告诉她那个可怕的死局。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阻挡他的文字和语言,总不能改变他的动作。
但是,他要走近桑丫,必须要伪装。想起来挺心酸的——他要做一次自己,却需要伪装!就像大灰láng伪装成小羊的妈妈。另一个自己才是真实的,而他就像一个幻影。现在,桑丫只接受另一个自己。
桑丫见过他两次,在花都酒吧门口,在北京的那条死胡同里。他一直穿着浅huáng色正装衬衫,藏青色长裤。他想取得桑丫信任,必须要穿上另一个自己的衣服。
于是,凌晨时分,他回到家,用钥匙打开门,溜了进去。另一个自己睡得正香,他轻轻把衣服脱下来,放在了chuáng头柜上,却把另一个自己的衣服穿走了。
第二天,他溜到北方中医院,寻找机会,想用另一个自己的手机给桑丫发一条短信,做一些重要铺垫。这时候,他发现他很有犯罪天才。没想到,快下班的时候,另一个自己离开了办公室,去医务科查病历,真是天赐良机,他立即溜进诊室,跟桑丫用短信联络上了,他透露给她两个信息:第一,他的嗓子长息ròu了,不能说话。第二,他给她买了一条裙子。
实际上,他并不能确定另一个自己有没有对桑丫说丢衣服的事。不过,这件米色T恤独一无二,他只有偷。当然,他也可以买一套其他的衣服穿上,不过这一身更能取得桑丫信任。冒险吧。
见了桑丫,桑丫似乎没有怎么怀疑他。
当他用几种办法都不能说出那个秘密之后,他感觉到了那种神秘力量的qiáng硬。它不择手段,它不留空子可钻。
最后,桑丫发现破绽,逃了出去。
第四章生命突围1最后一天明天多云转晴。天气预报说。
明天其实有雷阵雨。
明天是娄小娄的生日。
明天桑丫遭雷击。
如果阻止不了桑丫走进那条死胡同,明天就是桑丫的忌日。
娄小娄站在宾馆房间的窗前,俯瞰大街上密密麻麻的车辆,心里焦急又悲伤。
夜幕中,很多车首尾相衔,皱着眉,慢慢朝前走。一辆救护车从相反方向驶过来,大喊大叫,呼吁大家让路。一辆灵车哭哭啼啼,步履踉跄,慢慢走过……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健康的人都在奔忙。其中有人病了,被送进医院。这种救治是在掰手腕。人和某种神秘力量掰手腕,就像蚂蚁和大地抗衡。输了,于是被抬上灵车,奔赴火葬场……娄小娄已经感觉到,桑丫不可能避开这个死局,就像过去不可以更改一样。他进入了2006年,只是回到了过去,重温了一下桑丫活在人世时的qíng景。或者说,这只是一场梦。
我们无法改变上一秒,也许也无法改变下一秒。
病人远去了,大街上剩下活人和死人。娄小娄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明天,桑丫走进死胡同是为了到菜市场去,买菜给娄小娄过生日。如果娄小娄突然病了,住进医院抢救,生日就过不成了,桑丫就会改变路线,去医院看望他……他要让另一个自己住进医院。
他要使用bào力了。
想来想去,他决定,今天晚上,在另一个自己的胳膊上砍一刀。
另一个自己不会死掉。
顶多留下伤疤,将来他可以用衣服遮住……接着,他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
他没料到,他来到景山小区之后,遇到了林要要和朱玺。
林要要的痴qíng和疯狂,朱玺的请求与威胁,让他无语。他即使有话要说,他们也听不见。
另一个自己还没有回来。
他打开门,进入自己家,把另一个自己的衣服挂在衣柜里,又走进书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另一个自己在纸上写道:明天是我们的生日,桑丫的死期!不要让她出门!
经验告诉他,这些字进入另一个自己的眼睛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
他把chuáng下的书搬到架上,然后从厨房里拿来一把菜刀,钻了进去。想一想够荒诞的,这将是人类史上第一起自己杀自己的案例。
另一个自己回来之后,四下搜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娄小娄。他在书房里看到了那张纸,似乎没什么反应。接着,就有人敲门,敲得既有节奏又有力度,就像宾馆送茶的那个老头一样。
另一个自己走了过去。
娄小娄听到了两个人隔着门板的对话:“你找谁!”
“对不起,打扰了,我是收废品的。你家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卖吗?”
“你收什么?”
“你家有多余的书吗?”
“没有。”
“你家有多余的瓶子吗?”
“没有。”
“你家有多余的衣服吗?”
“没有。”
“你家有多余的电器吗?”
“没有。”
“你家有……多余的人吗?”
……娄小娄一惊,他急忙从chuáng下钻出来,一闪身进入了衣柜中。
娄小娄回来检查了两张chuáng下,都没有发现人。他又去了门口,和收废品的人对话。这时候,娄小娄趁机钻到了卧室的chuáng下。
另一个自己说:“我检查过了,没有人。也许,白天有人进来过,现在却不见了。”
收废品的人说:“我告诉你,这个人还在你家里。你的眼睛出问题了。你不让我把他带到废品站,他就会把你扔进垃圾桶。”
说完,他离开了。
娄小娄躺下之后,关了灯。
这时候,他在chuáng下想起了一个段子,他不知道chuáng上的另一个自己也想到了这个段子:老师说,人死之后就变成了灰。
学生说:我的chuáng下有很多死人。
这个段子又令想到了那个问题——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不然,宾馆那个老头为什么给每个客人送茶,唯独绕过他的房间?为什么刚才这个收废品的人说,这个房子里有一个“多余”的人?
想不清楚,他就不想了。就算自己是鬼吧,今天他为了桑丫,一定要自己害自己。
当他从chuáng下爬起来,站在了另一个自己面前时,娄小娄遇见了娄小娄。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
他要用刀砍自己了。
月光下,他看到另一个自己的惊恐表qíng,两行泪就流了出来。
没想到,另一个自己十分机敏,竟然用被子做盾牌,逃了出去。
他感到自己很失败。
娄小娄回到宾馆,已经是半夜了。
想来想去,他只剩下一个办法——明天亲自前往芍药地,阻挡桑丫走进那条死胡同。
能不能成功呢?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叠传真过来的奇门遁甲,坐在沙发上,继续学习。
桑丫此时肯定在熟睡着,死神已经摸到她的鼻子了,她却不知不觉。说不定她还做梦了,也许梦见大学校园变成了一片花的海洋;也许梦见她爸爸出狱了,一家人幸福团圆地吃饺子;也许梦见她和娄小娄生活在一起,一起在天上飞……他又想到了自己。
明天就是他离开北京,进入旧时间的日子。到了那个时辰,他会重新回到原来的时间吗?如果他回到了原来的时间,另一个娄小娄会怎么样?两个人合二为一?
他不知道。
你也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
这些问题超出了我们的逻辑。
正在胡思乱想时,娄小娄听见了敲门声,不是敲他的门。他轻轻走到猫眼前,朝外看,那个恐怖的老头又出现在走廊里了,他依然穿着那件白背心,灰衬裤,穿着拖鞋,端着一个茶壶,孤独地敲客人的门,敲得谨小慎微,十分真诚。
这时候,天都快亮了,宾馆里十分安静,只有他小心的敲门声。
多数房间没人。部分房间有人。
有人开门查看,有人闭门不理。
娄小娄一直站在门口听。
这个老头终于敲完了隔壁的门,走过来。这一次不同,他站在了娄小娄的门前!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今夜,他一反常态地敲响了娄小娄的门。
娄小娄犹豫了一下,终于拉开了门。
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个老头面对面相见。对方好像没什么异常,只是一个平凡的热心老头。他笑着弯弯腰,说:“我也是住店的,来给您送点儿茶水,我泡的,尝尝。”
娄小娄眯着眼睛,审视这个老头的眼神,他想从中发现一些茶水之外的机密,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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