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哥暗暗叫苦,知道事qíng已经bào露。不过他这个人大风大làng实在经历得太多,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仍不松口,反而做好收缩防御的姿态,准备用死不承认的方式来作最后的顽抗。
“这是什么玩意?”他挤着难看的笑容说道,“恐怕也是黑子整出来的名堂。”
张海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双目圆睁:“你什么都往黑子身上推,你当我们管教都是傻子吗?!”
事以至此,反正也没什么退路了。平哥索xing咬咬牙,壮着胆子说道:“我也不是什么都要推给黑子,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东扯西扯的,你扯上我,我再扯上你,把大家都扯进来就好了吗?”
这话隐隐带着威胁的意味,似乎在警告张海峰:这事已经这样了,你如果非要把我扯进去,那我也只好多扯几个垫背的。到时候只怕大家谁也讨不到好。
平哥敢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报好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张海峰居然没有发怒,他反而换了一种目光看着自己——原先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渐渐散去,目光中却多了种猫捉老鼠般的戏亵,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早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
平哥感到一阵迷茫和恐惧,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张海峰的对手。他开始后悔和对方对着gān了。
平哥慢慢垂下头,他的气势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散去。
张海峰很满意这轮较量的结果,他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悠悠说道:“沈建平啊沈建平,你完全没有领会我的意思。”
平哥一怔,又不解地抬起头来。
“你一直说是黑子杀了小顺,但又始终拿不出真凭实据。仅仅凭你的主观猜测,而且还有那么大的漏dòng无法自圆其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张海峰的语气并不严厉,反而带着几分要引导对方的意思。平哥心中一动,觉得有必要先顺着对方的口吻试探试探,于是便探着身体问道:“那您觉得是谁gān的?”
“小顺被一支铅笔深深的cha进眼睛而死,事发深夜,但监舍里却没有一个人听见异常的响动。而且现场也没有搏斗过的痕迹,这样看来,难道不是自杀的可能xing要远远超出他杀的可能xing吗?”张海峰看着平哥的眼睛,慢悠悠地说道。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平哥在瞬间思路大开。他忙不迭地附和说:“不错,不错,应该是自杀!”
“这些绳子应该也是小顺给自己准备的。”张海峰继续说道,“他半夜来到卫生间,开始可能想上吊自杀的,后来不知怎么又改变了主意,竟然用铅笔去cha自己的眼睛。”
“应该就是这样!”平哥赞同之余,还触类旁通地引申道,“那前一阵铅笔丢失,肯定也是小顺gān的好事了。”
“小顺趁黑子上厕所的机会偷走了铅笔,然后又在大搜查之前把铅笔藏进卫生间便池的排水口。昨天禁闭结束之后,他悄悄把铅笔取出来带回了监舍。这些过程虽然没有人证,但通过研究监控录像是可以推测出来的。”张海峰说到这里,转头求证于他的下属,“对吧,姜平?”
姜平说:“对。黑子进厕所没多久,小顺也跟了进去。除了他俩之外,那段时间没有其他人进过卫生间。这段录像虽然没有保存下来,但当时我和张队一块看的,记得很清楚。”
“最重要的一点——”张海峰补充说,“致小顺死亡的铅笔上有明显的屎尿臭味,证明了这支铅笔确实就是藏在便池的下水口。”说完他还拿起桌上的铅笔扬了扬,示意平哥也闻一闻。
平哥碍着规矩不敢直接上前,姜平从中接了一步。平哥拿到铅笔后凑上鼻子一吸,然后大声说道:“的确有屎尿味——原来小顺把铅笔藏在这么龌龊的地方,也难怪管教们找不着。”说话的同时心中却想:我怎么不记得小顺跟着黑子进过厕所?这铅笔分明就是黑子自己藏起来的。
“所以事qíng很简单也很清楚——”张海峰用手指点着桌子,下结论般地说道,“小顺想要自杀,又准备绳子又准备铅笔的,别人想防恐怕也防不住啊。”
“是啊。”平哥摇头叹息,“也真是可惜了,你说小顺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呢?”
张海峰微微眯起眼睛:“这我就得问问你们了。你们和小顺朝夕相处的,以前就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吗?”
“您要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是有点苗头。”平哥翻着眼皮,煞有介事地回忆起来,“小顺前一阵就神神叨叨的,qíng绪很不稳定;有的时候特别bào躁,有的时候又特别低沉,一个人闷着不说话;还有一次我听到他自言自语,说既然永远出不去,还不如死了算了;我当时也没在意,谁能想到还真的出事了。”
张海峰“嗯”了一声,道:“你再好好想想,这些事不能乱说的。你们监舍还有其他人,大家的说法要能够相互印证——等想清楚了,就找姜管教做个笔录。”
“我明白。”平哥进一步试探,“要不要我发动其他人一块想想?”
“也好。”张海峰看看姜平,“你这就去安排一下,抓紧时间。”
姜平心领神会,转身就往门外走。平哥忙问了句:“我要跟着去吗?”
张海峰一摇手:“你先不急,我还有事qíng要问你。”
平哥恭恭敬敬道:“您说。”
张海峰等姜平出去把门关好后,这才开口道:“黑子最近的表现怎么样?”
平哥沉吟了一下,有些吃不透这话里的意思,便含糊说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就是和小顺有点矛盾。”
“这就是问题啊。他的心思没有放在学习和改造上,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张海峰这话俨然给平哥指明了方向,后者立马跟上来:“没错。黑子接受改造的态度一直不好,劳动的时候也不积极。我看他还是心存幻想,妄图对抗政府。”
“他这样的表现很不正常。我怀疑他身上还背着其他案子。”张海峰说话时看着平哥,目光中露出森然寒意。
平哥心中一凛,已明白对方的用意。张海峰把小顺的死处理成自杀,无疑可以少牵连很多人进去。不过对于制造出事端的黑子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的。虽然就此事本事已没法追究,但他通过别的途径也一定要把黑子致于死地。这便是四监区“鬼见愁”的行事风格。
“你们这些号头最了解犯人中的秘密。所以要对黑子这样的人进行监管,很多时候还要依赖你们的配合才行。”张海峰进一步把话挑明。
平哥拍着胸脯表态:“您放心吧。回头我多找几个人问问,如果黑子真的犯过别的事,一定不能让他逃脱制裁了。”
张海峰点点头:“行。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平哥笑笑说:“张头您太看得起我了。我有什么能力?我的能力还不都是你们给的?”这话说得圆滑无比,听起来似乎自甘谦卑,实际却藏着区别责任的意味。张海峰心中有数,但此刻正是相互利用的时候,倒不便计较。
又过了一会,姜平回到办公室向张海峰汇报:“张队,已经安排好了。”张海峰便冲着平哥把嘴一努:“你跟着姜管教去吧,抓紧时间整出点眉目来。”
平哥不再多言,跟着姜平一路回到禁闭室。这是监区里临时关押和惩戒犯人的所在,清晨出事之后,四二四监舍的所有犯人都被押到了这里,每人一个单间隔离看管,以避免他们通过串供来对抗即将到来的审讯。
不过当平哥这次被送进禁闭室的时候,他却看见阿山、杭文治、杜明qiáng三人都已经聚在了同一个屋子里,唯独少了黑子——这当然就是姜平所作的“安排”了。
“你们几个好好挖掘一下,等会一个个来做笔录。”姜平抛下这句话之后,转身出了禁闭室,并顺手把门反锁起来。
禁闭室里只有一张小chuáng。原先屋里三人都挤在chuáng上坐着,此刻见平哥来了阿山便连忙站起来让开座,同时不解地问道:“平哥,怎么回事?”
杭文治也跟着起身让到一边,杜明qiáng则在最里面靠墙坐着没动。平哥这会也顾不上计较这些细节,他往chuáng正中一坐,先感慨了一句:“妈的,这‘鬼见愁’果然有两下子。”
阿山脸色一变,担忧地问道:“他知道昨天晚上的事了?”
平哥白了阿山一眼,没好气地说:“绳子都被翻出来了,能不知道吗?”
阿山显得有些紧张:“现在该怎么办?”昨天晚上折磨小顺的时候他是头号gān将,此刻难免惶惶不安的。
平哥却又“嘿嘿”一笑:“你慌什么?‘鬼见愁’已经下定论了,小顺是自杀。”
“自杀?”阿山怔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一旁的杭文治更是大为意外:自己已经告诉张海峰小顺被人捆手塞嘴的事qíng,怎么还能得出自杀的结论?唯有杜明qiáng轻轻拍了拍巴掌,淡然讽道:“自杀,自杀好啊!这下大家不都没事了吗?”
这句话说得简单明了。阿山如释重负地“哦”了一声。杭文治则皱眉低下头来,若有所思。
“行了。”平哥招呼一声说,“大家赶紧商议商议,一会做笔录的时候统一口径,别留下漏dòng。”
阿山积极响应:“平哥,你说吧,该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平哥用目光扫了扫杭文治和杜明qiáng:“你们俩呢?”
自从把抹布塞进小顺嘴里之后,杭文治便和平哥阿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他此刻也点点头,没显出什么异议。杜明qiáng则懒懒地翻着眼皮:“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和我有什么关系?”
平哥知道杜明qiáng就是这种谁也不吝的脾气。而小顺的死于他来说最为清白,所以他是有掀桌子亮底牌的资本的。此前平哥也曾担心:万一杜明qiáng较起真来可要坏了大事。现在对方这个态度倒也还好,至少没有要拆台的意思。
于是平哥便把此前他和张海峰jiāo涉的过程一五一十都和众人说了,让大家对基本的口风首先有个把握。其中关于铅笔和绳子的问题则一再qiáng调要尽数推在小顺身上,这样大家才能真正的相安无事。杭文治和阿山老老实实的,平哥往哪儿说,他们就往哪儿走。可杜明qiáng这会却有几句闲话要掰扯一下:“说铅笔是小顺偷走的不太合理吧?那天我和小顺搭班,他中途可没上过厕所。到时候这事闹起来,一查监控录像可就要露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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