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剑云的右手边坐着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自从女讲师进屋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紧紧地追随在对方的身上。此刻他接过话茬问道:“那么请问这位女士,你现在了解我们了吗?”他的脸上满是嬉笑的表qíng,语气也多少有些轻佻。
慕剑云瞥了年轻人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中,你的工作热qíng是最差的。当然,如果一个人成年累月地面对电脑,整天与那些枯燥的二进制数字打jiāo道,他的心里难免会产生厌烦。过度孤独带来的压抑感,甚至会使他的xing格产生一些扭曲。比如面对一个陌生女人的出现,你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新鲜感——我很希望这种感觉能够激发起你工作的状态。不过有一件事我也得讲清楚:我对你是不可能产生任何兴趣的,即便你是警界赫赫有名的电脑高手,曾日华先生。”
被对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了一番,年轻人只好露出些尴尬的神色,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又厚着脸皮自我解嘲:“美女能够知道我的大名,已经让我很荣幸了呢。”
慕剑云笑了笑,不再和他多说什么,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那个健壮男子。她的眼神中虽然毫无敌意,但却看得那男子颇不自在,后者拘谨地低下了脑袋。
“你是特警中队的熊原队长吧?”慕剑云停顿片刻,见对方没有异议,便又接着说道,“你是一个很好的命令执行者,而且你也显示出了很好的专业气质。和你进行合作,很多事qíng都会让人非常放心的。”
熊原抬起头来,神色愉悦了很多。很显然,对方这句简单的评价让他颇为满意。
“至于你,韩队长——”慕剑云又看着韩灏斟酌了一会儿措辞,“你有很好的决断力,这是一个领导者所必须具备的素质。当你订下计划后,别人的想法很难对你产生影响,这一点有利也有弊。不过你的助手倒是充满了好奇心,他会帮你接受和分析更广泛的信息,你们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形成一种良xing的互补。”
韩灏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慕剑云对自己和尹剑的分析。他倒是凝起目光看着罗飞,然后提醒道:“慕老师,你好像还漏了一个人呢。”
“你说的是罗警官?”慕剑云微微一笑,“他似乎有很多心事,而那些心事正和你手中的材料有着密切的关系。我从他眼中看到很伤心的感觉,夹杂着愤怒……还有,恕我直言——还有一些压抑不住的恐惧。”
众人全都随着慕剑云的话语好奇地打量着罗飞,而罗飞心中更是遽然一惊:这个女子此前对其他人的分析固然jīng彩,但无非是根据言行来推断人的xing格,并无过分奥妙的地方。可她居然能从别人的眼神中如此准确地读出对方心底的qíng感,这番本领可不是常人所能了。讶然之余,他连忙凝住心神,看向慕剑云的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可慕剑云却轻轻地避了过去,并不与这目光接触。
“好了。我们还是赶紧进入正题吧。”熊原瓮声瓮气的话语打断了这两人之间短暂的jiāo锋。
韩灏点点头,神qíng肃穆:“现在会议正式开始。诸位都是接到上级命令来到这里的,所以客气话我也不多说了。‘四一八专案组’已经重建,在座的就是专案组的成员,而我则是专案组的组长。对这一点还有什么疑问吗?”
曾日华用铅笔根在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里蹭了两下,略有些奇怪地问道:“‘四一八专案组’?我还以为是‘一零二一’专案组呢。”
熊原和慕剑云蹙眉看着韩灏,显然也带着相同的困惑。
“你们都听说了郑郝明警官遇害的消息,这也是你们被紧急调往刑警队的原因。不过你们并不知道,类似的恶xing袭警案件在本市并不是第一次发生。”韩灏语气低沉,然后他看了尹剑一眼,后者会意,打开了会议桌上的投影设备,一幅照片随之被投she到白色的墙壁上。
这是一幅陈旧的彩色照片,色泽已经有些灰暗,但照片上那一团团殷红的血迹还是令人触目惊心。遍地的血泊中卧着一具男尸,因为尸体呈俯趴的状态,所以看不清男子的面容。
“这是发生在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的一起凶杀案。”韩灏配合照片解释道,“被害人薛大林,男,四十一岁,时任本市公安局副局长。”
除了罗飞之外,与会众人全都因为被害人的身份而吃了一惊。公安局长遇难!这样的案件在任何时候都足以造成轰动xing的效果。
“大家现在看到的就是案发现场。被害人死于自家的客厅,周身有多处利刃造成的伤口,其中致命伤在脖颈处,因大动脉被切断,失血过多而死。案发当日,死者的妻子出差,独女则住校,所以只有死者一人在家。现场没有发现凶手的指纹和脚印,此案目前留下的唯一线索,便是这张纸条。”
在切换了几张现场照片之后,幻灯的内容随着韩灏的话语转到了一张纸条上,纸条上几行清晰的字迹展示在了众人面前:〖死亡通知单受刑人:薛大林
罪行:渎职、受贿、涉黑
执行日期:四月十八日
执行人:Eumenides〗
漂亮的钢笔字,极其标准的仿宋字体,乍看之下几乎与印刷体无甚区别。
“这是……凶手留下的?”慕剑云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抢先问道。
韩灏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继续讲述从案卷中看到的信息:“警方在死者的书桌上发现了这张纸条,其他相关线索表明,这张纸条是在案发前两天随一封匿名信寄到死者家中的。”
“四一八专案组……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么一起大案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曾日华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着身边诸人。除了罗飞苦笑着摇了摇头,其他人也都是一脸困惑。
“我也是刚刚知道。”韩灏解释道,“因为消息被封锁了,尤其在公安系统内部——担心会造成恐慌。专案组在暗中调查这件案子,郑郝明警官就是当年的成员之一。”
会场上多人都qíng不自禁地轻轻“哦”了一声,略微品出了些十八年前后两桩袭警血案间的联系。随后曾日华又“哧”地笑了笑,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现在看来,这案子是一直没破了?嘿,秘密查案,效果上总是有折扣的。其实就算死了个公安局长,也不用那么紧张吧?”
熊原皱眉瞪了曾日华一眼,显然对小伙子的态度不太满意。后者却泰然自若,脸上仍挂着一副无所谓的不羁表qíng。
韩灏也看着曾日华,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中却透出无形的压力来,然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沉着声音说道:“并不是一个公安局长这么简单,还有其他的遇害者。尹剑,你把幻灯切过去。”
墙上的照片又翻到了新的一张。照片所显示的地点是一间破旧空旷的大房子,现场似乎刚刚经历过大火的焚毁,遍地láng藉,焦糊不堪。一直沉默寡言的罗飞如同被电击了一样,忽然间身体一颤,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竭力控制着心中翻腾起伏的qíng绪。
“这是什么地方?”说话的仍然是那个饶舌的曾日华,“韩队长,你说的遇害者在哪里呢?”
“遇害者……这里,这里——”韩灏用激光笔在图像上指点着,他的声音变得有些yīn森可怖,“还有这里,到处都是……”
到处都是?这话似乎有些不合逻辑,而一种不祥的预感则在会议室内弥漫开来。
罗飞握紧了拳头,手腕上青筋凸现。其他人则瞪大眼睛在照片上搜寻着,但他们还是很难从一片黑糊糊的景象中分辨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韩灏瞥了眼尹剑:“切到下面的特写吧。”
尹剑点了点头,随着他鼠标的点动,刚才韩灏所指部位的场景特写一幅幅地展现在了大家的面前。会场在瞬间沉默了,就连曾日华此时也屏住了呼吸,似乎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突然压在了众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终于看清楚了遇害者,支离破碎的遇害者。
也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叫ròu块更加准确一些。焦黑的ròu块,只从基本的外观形状依稀能够分辨出哪一块是人的肢体,哪一块是残缺不全的头颅。
这些残躯散布在现场,构成一幅如同人间地狱般的可怕图卷。
到处都是——众人终于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可怕含义。
任何人在这样的场景面前都难免产生头皮发麻的感觉,即使他们是有着赫赫威名的警察。而对于会场上的另外一个人来说,这些画面更如带血的冰锥一样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头。
看到这样惨不忍睹的尸体残躯已让人难以接受,如果这些残躯又是来自于你最亲近的人呢?
比如说:那曾是你最知己的朋友,甚至是你最亲密的爱人?此时你会有怎样的感觉?你怎堪将那冰冷的尸块和曾经活生生的音容笑貌联系起来?
罗飞正在这样一种感觉中遭受着煎熬。
不过他并没有避开目光。相反,他的眼神如剑一样死死地钉在那些照片上。如寒冰一样的悲伤渐渐燃烧成了灼人的烈火。
愤怒的烈火!
而在不远处,一双明亮的眼睛转了过来,偷偷打量着罗飞,似乎想从那团烈火中探出些隐藏的秘密。
令人窒息的沉寂最终被韩灏的声音所打破:“大家现在看到的同样是发生在一九八四年一起凶案的现场。当年此处是城郊的一处化工厂的废弃仓库,四月十八日,也就是薛大林遇害的当天下午,该仓库发生了一起爆炸,随后引起了现场化工原料的燃烧,造成两人死亡、一人重伤的后果。经调查,两名死者均是省警校的在读学员。”
尹剑cao控着投影仪,墙壁上出现了一名年轻男子的半身照片。这是一个非常帅气的小伙子,阳光洒脱,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身上则穿着老式的警校制服。
“这就是其中的一名死者,袁志邦。省警校刑侦专业八一级学员。”韩灏一边说,一边有目的地看着罗飞,众人的目光也纷纷跟着转了过来,因为他们亦多少知道些罗飞的背景——后者正是警校刑侦专业的同级学员,这会意味着什么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罗飞深深地吸了口气,嘶哑着嗓音说道:“他是我的舍友,也曾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嗯,我所掌握的资料也是如此。”韩灏给了尹剑一个示意,后者再次切换了照片。其他人则跟随着韩灏的引导,疑问暂且被他们埋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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