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么见面?”
“先答应我一件事。只准你一个人来。”
江京的地铁系统,近年来以三年一条线的速度增加着,迄今已有三个环线和四条jiāo叉线,但最繁忙的还是八十年代中期就建成的市区“环一线”。环一线上最火爆的一站则是有“四线枢纽”之称的“人民大道站”。时值上班高峰,涌动人cháo随着车次的到站而一làng接一làng。
“不得不说,冯吉这个人很聪明。”秦淮望着眼前经过的芸芸众生,感叹。他没有一大早挤地铁上班的经历,所以没有想象到在这样的普通一天,居然可以同时见到这么多江京市民。
冯吉就是那兰今天要见的人,曾经神秘出现在将遭厄运的李远鑫身边,也曾神秘地记录在将遭厄运的宁雨欣生活中。
眼看他就要出现在潜伏中的那兰身边,莫非也暗示着第三位“写作助理”的厄运?
那兰说:“想起一位有志青年的话,大隐隐于市。”
秦淮看一眼那兰,有些疑惑,旋即释然:“邓潇?”
那兰岔开话题:“和冯吉定接头地点的时候,我本来推荐江边啊、湖边啊这样的荒凉地带,但他坚持要在人最多的地方,说人多的地方其实最安全。如果被‘他们’看见了,他就往地铁的人堆里一钻,从这个出口进去,从那个出口出来,逃跑方便。对我来说其实也更安全。”
秦淮说:“真希望他把‘他们’是谁告诉你,省得这些麻烦。至少听上去,‘他们’好像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问题是,他也不见得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可能也只是有线索而已。”
“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我跟着来都不觉得踏实,更不用说让你一个人来赴约。”
其实那兰并不想食言——她答应了冯吉,打算一个人来。无奈秦淮说什么也不同意,让建筑工的生涯嘎然而止,当天就从重庆飞回护驾,住在旅馆。那兰昨晚从岛上游上岸,秦淮已在车边等候,并说已经替那兰订好了一个房间。今天一大早出发,两个人提前至少半个小时到了地铁人民大道站的四号口附近,开始观察路人。电话里说好,冯吉会穿白色KappaT恤,灰绿色短裤,带耳机。那兰会穿嫩huáng色短衫,牛仔短裤。这时她在短衫外罩了白色披肩,躲在一个卖书报点心的亭子后观望。
冯吉提前十分钟到了。不但穿戴和电话里约定得一模一样,他的长相也和李坤的描述丝毫不差,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脸如刀削,尖下颌,一双大眼微凸,极为警觉地四顾。他脸上的神色,说是紧张都有点不够,简直是箭在弦上般的紧张,虽然戴着耳机,显然里面的音乐不够优美舒缓。
那兰和秦淮耐心地观察了几分钟,见冯吉只是焦急地看表,似乎也没有和别的什么人眉来眼去,看样子是单枪匹马来的。那兰轻声对秦淮说:“好啦,你掩护吧。”将披肩脱下,塞在秦淮手里,走向冯吉。
冯吉的双眼一直在逡巡,很快看见了那兰,先是怔了一怔。那兰想起他说过,宁雨欣出事后他曾跟过自己的梢,那时候她还留着长发,现在“整容”后,又带着墨镜,他难免会有些觉得面生。果然,冯吉很快确认了那兰,原本紧绷的脸稍稍缓和。
那人双眼一瞬不瞬,看着那兰在人流中穿梭,同时自己也加快了步伐。
两个目标,鱼和熊掌。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兰在走向死亡。
一群上班族从两人之间匆匆掠过,暂时隔绝了那兰的视线,当那兰再次看见冯吉的时候,天为之旋!
冯吉捂着胸口,摇摇yù坠,雪白汗衫上一片血迹正在迅速蔓延,刀柄露在体外!
那兰选修过解剖学,但不用太多专业知识,也能看出,冯吉受伤的地方,是心脏正中。
救人要紧!
刺耳尖叫纷起,那兰对着秦淮大叫:“快打110!”冲到冯吉面前,扶住了他。
身后很快围上万千人,嘈嘈切切。
怎么会这样?是谁走露了风声?又是“他们”下的手?
脑中和地铁入口一样乱成一团,那兰努力说服自己冷静,看着冯吉,微凸的眼逐渐散去光采。她问:“是谁?”
冯吉努力开口,徒然,却咳出几口血沫,那兰揣测,凶器刺穿了肺,刺穿了心脏,冯吉的命已去了九成。
他继续努力说什么,最后却只剩摇头。那兰见他的嘴仍在嚅动,凑上前,但听不清。“能不能再说一遍?”
冯吉的声音低不可闻,更被围观群众的声音掩盖。
那兰索xing将耳朵贴到冯吉嘴边,像是苦难恋人在诀别:“我听不清!”冯吉显然尽了最大努力,但那兰只听见了“邮箱”两个字。
“邮箱”,冯吉生前说的最后两个字。
第三十三章此邮箱,彼邮箱
巴渝生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他很少火山喷发。但聪明的人、熟悉他的人,通过他镜片后露出的目光,能大致猜出他qíng绪的变化。那兰和他jiāo往不算很频繁,但此刻能看出他眼中的责问。急救员来到现场,就立刻宣布冯吉死亡,目击者众,但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是谁将利刃cha入冯吉胸膛。有的说看到个大个子,有的说看到个瘦子,有的说凶手跑到了人民大道的人流中,有的说凶手汇入了进地铁站的人流中,甚至有些后来围观的以为是那兰下的手。
大隐隐于市,这反成了凶手的利好条件,仿佛冯吉特意选定了自己的坟墓。
他临死前没有机会告诉那兰,他的真名是冯喆。那兰还是从巴渝生口中得知,他钱包里的身份证上写得明白。
他真的不相信任何人。
“他同意见面的条件,是不让警方卷入……”那兰索xing不等巴渝生发问,主动解释。
巴渝生显然在努力抑制着失望,打断道:“但你应该相信你的直觉,至少告诉我……”
“我的直觉,也是先听他有什么要说的,给他所有的信任。”那兰说,“我刚和他联系的时候,就劝他找你们,但他的反应非常qiáng烈。所以我生怕和你联系后,他索xing断了和我合作的念头。”
但是他现在死了,你们是不是合作很愉快?
好在,那兰知道巴渝生不是说这种废话的人。
果然,巴渝生只是淡淡地问:“他临死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当时又嘈杂,主要是他也快不行了,我听得也不清楚,好像是‘邮箱’。”
在公安局做完正式口供,那兰木然地走到楼门口,望着门外艳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样灿烂的阳光下,发生着那样的罪恶。
死亡似乎如影随形,先是宁雨欣,然后是冯喆,都死在她身边。她忽然觉得,自己至今仍“逍遥在世”,如果不是奇迹,就是“他们”想利用她,得到什么。也许,当她解开所有迷局的那一瞬间,也就是死神献上深qíng一吻的时刻。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那么坚qiáng,她忽然觉得像是走在一片瘴气弥漫的泥沼中,脚下软软的,头一阵猛烈晕眩。她扶着墙站稳,深呼吸。
不知什么时候,巴渝生在她身边静静地站着,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现在左右没人了,你可以尽qíng骂我了。”那兰苦笑,证明自己一切均好。
巴渝生也努力笑笑:“没有什么可骂的……但你状态好像不大好,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安排好,从现在开始对你和秦淮进行保护,尤其你,行踪已经露了。”
“我倒觉得你不必在我们身上làng费资源。我想,暂时不会有人威胁到我们。”
“哦?怎么讲?”
“这几个小时来,我把早上在地铁站口发生的一幕反反复复重放,得出一个结论。来杀冯喆的人,对他和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他们能不露痕迹地杀了冯喆,也可以顺便杀了我。”那兰真实体会到,我为鱼ròu的感觉。就是这种感觉,让在解剖室里都镇定自若的那兰有呕吐的yù望。
巴渝生半晌不语,开口却是:“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今天还真的没这个心qíng。不过有一点肯定,只有解开所有的疑问,我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那兰忽然又觉得,这话好熟悉。
邓潇第一次找到她时打动她的一句话。
手机里有错过的邓潇的两个电话,和一条问候的短信。他已经听说了。他要自己尽快和他联系。他要保护那兰,和那兰大隐隐于市。
巴渝生说:“要不要保护,也不完全是你说了算,也不完全是我说了算……”
“我不希望看到更多无辜的人遇险。”那兰用求恳的目光看着巴渝生。
“至少让人送你……你们……”巴渝生不知该怎么说。
那兰心领神会,说:“我想,还是和秦淮一起回岛。我最近试着和秦沫jiāo流,感觉有些进展。”她心里知道,这只是原因之一。“如果你们解开了‘邮箱’的谜,或者了解了更多冯喆的qíng况,一定告诉我。”
“我们的技术人员打开冯喆的邮箱好一阵了。他的邮箱,和他的手机一样‘清白’,什么都没有。我们正在和网易联系,看是否能恢复那些永久删除的邮件。如果有进展,一定告诉你……我还是希望你,要……要和我们保持联系。”
那兰点头,和巴渝生告别,脚下也终于有了踩实地的感觉,一路走出公安局大门,秦淮的奥德赛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停在她身边。那兰登车回眸的一瞬间,看到巴渝生凝神望过来,离得远,更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目光。
“他可能会安排人跟着我们。”秦淮开车走了一阵,两人谁都没说话,最终还是那兰打破沉默。
秦淮说:“这总不是什么坏事。今天冯喆遇害后,我看着他的尸体,就想,这完全可能是我们两个!”
“我看到冯喆的尸体,又想到宁雨欣的尸体,你这样的想法,我产生了两次。但我觉得,越是如此,越不能退步,你敢不敢帮我?”
从侧面看去,秦淮的嘴角露出淡而坚定的微笑:“我还想问你这句话呢!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奇迹的出现,亦慧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所以我只是默默地调查,不声张,甚至用风流的假象来欺骗自己,蒙蔽世人,但今天才发现,我们想要碰的人,已不能用‘心狠手辣’来形容,简直就是杀人嗜血的恶魔……”他话锋忽然一转,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会相信我?难道你不觉得奇怪,难道巴渝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和冯喆约定的事,只有你我和冯喆知道,杀手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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