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队长?”值班警员也不习惯队长的长时间沉默。
“你们立刻传达动员令到各分局,全市警力协同追查。我马上就到。”巴渝生努力恢复常态。他挂断手机,飞快穿上制服,却又不自主地再次打开手机,看着通话记录上的一个名字。他开始后悔,不该让她卷入这个案子。
偏偏此刻,他的感觉比以往更qiáng烈:或许,真的只有她,可以让悲剧尽早收场。
或者,让这悲剧更为凄惨。
可是他别无选择。他拨去电话,铃响三遍后,传来了她困倦的声音,“巴老师?”
“那兰,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再让你卷进来,但是没办法……断指案又发生了,我们又有了一个受害者!”
2.访魔
十三天前
他从窗帘的fèng隙间一眼认出那兰,她从如织细雨里走过。
病房大楼前开阔的路面上,行人如梭,无数的医生、护士、探视者之中,沉闷的黑色、灰色、青色雨伞之下,他竟能一眼认出她。
容貌和身材只是美女的平面像,气质让外表美丽的女子成为立体的尤物。
正是他对那兰气质的高度敏感,减省了众里寻她千百度的疲劳。现在的女孩子们以为穿着吊带背心和露脐炫臀的热装就能出彩,毋庸置疑,眼球被吸引住了,但那是以动物本能为基础的最低层次的吸引,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他的修养和学识,远远超越了所谓“大众”的审美qíng趣。千万别误解,他望着那兰的倾慕目光,表明他在动“邪念”,他已不再年少轻狂,他已不再激qíng澎湃,他一身是病,半截入土,他只是想完成一个心愿,做最后一次演示,为这肮脏的世界留下最后一份深刻的记忆。
然后,谢幕,退场。
所以这次演出,他不能背错一个台词,不能做错一个动作。好在他一直追求完美,所以他的自信不无根据,他几乎已能听见热烈的掌声。
那兰如期步入病房大楼。一切都按照他的设计在进行。
普仁医院地处市中心,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王牌附属医院之一,两年前重修过的病房大楼特意采用了拱顶设计,暖色调的地毯和壁纸,试图减少病患者的压抑感。楼外,料峭chūn寒和暖湿气流的对峙尚未分出伯仲,冷雨淋漓;楼内,暖气依旧,人造的chūn天永远不会老去。
可是,那兰进入病房大楼的第一件事,就是微微打了个寒颤。
莫非,这就是恐惧的心理作用?
那兰是江京大学心理学系的研究生,在亲身经历、并破获了困扰江京警方多年的“五尸案”①和在东北雪屋发生的制毒凶杀大案后②,她使出浑身解数太极推手,最终还是在学校和警方的要求下,被迫接受了几个采访。学校需要树立标兵学子的典型,警方需要树立英勇合作的好市民典型,她无处可逃。在一片对她何其英勇的赞誉中,她多少次告诉记者:她远非铿锵玫瑰、豪胆无畏;相反,她怕看恐怖片,她最恨一个人走夜路。她和罪恶的首次接触是七年前父亲的遇害,从亲眼看见父亲尸体的那一刻起,恐惧感就一直追随着她,甚至困扰着她。是恐惧感造就了她对人、对事物的敏锐观察。
今天,她将再次和恐惧这位朝夕相对的老友牵手。
恐惧之源就在这座努力营造温馨的大楼里。
此刻是探视最繁忙的时候,电梯里除了三位医护人员,还挤着五六个病人家属,他们的脸色和楼外yīn沉的雨云堪有一比——在疾病面前,他们要承受失去健康、失去时间、失去金钱,甚至,失去亲人的痛苦。
那兰比谁都更能体会失去亲人的感受。她深爱的父亲英年早逝,她初恋的男友葬身雪岭。她心头的伤,莫说痊愈,连结痂都遥遥无期。
电梯门在十一楼打开,似乎只是转瞬间,又像是过了数个寒暑。那兰将纷繁念头飞快擦去,微笑、伸手,和迎在走廊里的巴渝生招呼寒暄。
“真不好意思,昨天给你发了那么一大堆作业。”巴渝生说,“你一直是好同学,肯定都看过了。”
睿智、gān练、书生气多于官僚气,这些只是那兰喜欢和巴渝生打jiāo道的部分原因。那兰微笑说:“巴老师的重案组作业,我哪敢偷懒。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呢。”巴渝生是那兰本科毕业课题的辅导老师之一,那兰每次见他,仍以“巴老师”称呼。
不知为什么,巴渝生今日的脸色似乎比往日凝重了许多,甚至将忧心忡忡直接布在了脸上。他点头说:“好,先去见见他,有问题你可以慢慢问我。”
两人在重症监护病区的一间病房外停下。重症监护病区虽然承载着生命力最衰弱的一部分病人,但和住院大楼其他部分的设计一致,整个环境保持了温暖开朗的色调,柔和的天蓝色墙纸,清幽素雅的山水画,自然明亮但不晃眼的光线调节。
隔着玻璃窗,巴渝生说:“就是他,中间那张chuáng。”
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一张惨白的病chuáng,一根纤细的双鼻吸氧管像是维系生命的最后一根线。
那兰轻声说:“这乍一看,基本上回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
“哦?”
“我本来想更确切地了解他病重的程度和保外就医的资格;仅我这双凡人ròu眼看起来,他真的好像病入膏肓。”那兰说。
巴渝生说:“脑肿瘤、严重冠心病、阻塞xing肺气肿、帕金森氏症、糖尿病,应有尽有……”
“还有高度的jīng神分裂。”
“没错,在你面前,我班门不敢弄斧,差点儿忘了这条。如此多的严重疾病,保外就医是最基本的人权和人道……”
“即便他是qiángjian犯,而且杀人未遂!”那兰盯着老人露在被单外、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前臂,呼吸竟开始有些急促,“法律上对重刑犯的保外就医好像严格很多。”
巴渝生木然点头:“但他的病qíng太重,监狱系统的医院无能为力,他符合保外就医的条件。为了谨慎起见,我们还是得到法院批准,对他适当监控。从他的健康状况看,造成更大危害的可能并不大,接触过的医生都认为,他的存活日屈指可数。”
“他病成这样,却有闲心要找我聊天?”那兰说话很少带这样的嘲讽,尤其在巴渝生面前。但今天,不知是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古怪磁场,她的自控力正经受着巨大的挑战。或许,病chuáng上的保释犯就是异常的根源。
“非你不可。”
“而且,和‘血巾断指案’有关?”那兰突然觉得,说出“血巾断指案”这听上去很狗血可笑的五个字,也需要相当坚qiáng。
巴渝生迟疑地点头:“至少……他这样宣称。”
注:
①详qíng请见《锁命湖》。
②详qíng请见《失魂雪》。
3.血巾断指案
病chuáng上的老者,一个jīng神高度分裂的qiángjian犯,点名要见那兰,说是要揭示一个势必震惊全江京、甚至全国的罪案谜底。
这谜底,一定会成为转发次数最多的一条微博。
血巾断指案的谜底。
过去三十年里,江京发生了一系列女xing失踪案,每起案件间隔一两年或者数年,迄今为止,至少有十位女xing成为该案的受害者——像江京这样的大城市,人口千万,失踪并非罕见,但这一系列失踪案有个共同的特点令它与众不同。
一个致命的特点。
1980年阳chūn的一天,一位普通的机关gān部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希望失踪了一周的妹妹倪凤英奇迹般出现。出现的是邮递员的自行车,和一件小小的包裹。包裹上没有来信人的地址,里面是一只纸盒。纸盒里是一条洁白的手绢,手绢的一角是倪凤英自己绣上去的名字。
手绢的正中是一抹殷红。
揭开手绢,下面是一截惨白的手指!
不久,公安部门证实,手绢上正是倪凤英的血迹。手指,是倪凤英的手指。
老江京们都会记得,在那个清纯的年代,倪凤英失踪案攫住了多少人心,成为多少食堂饭桌上的话题。一时间,青年女子们再不敢在天黑之后出门。与此同时,注重平民生活的《新江晚报》开始对这个案子进行连篇累牍的报道,配合着当年上映的侦破悬疑片,《405谋杀案》、《神女峰的迷雾》,邪恶临近时低沉诡异的音乐似乎能透出报纸纸面,一次次挑动着大众的神经。
凶手会是谁?当时人们的猜测,可能是潜伏大陆三十年的美蒋特务、“四人帮”的爪牙、香港的黑社会。稍微现实点的猜测,是纺织厂里哪位单恋倪凤英又遭拒绝的小青年。
不管凶手是谁,他,或她,一定隐藏得很好,因为凶手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倪凤英的下落也保持着未知。
媒体和大众的记忆都是短期的,尤其在全社会都蒸蒸日上的那个年代,人们沐浴在日新月异的变化中,一年、两年、三年,逐渐淡忘了倪凤英温婉秀美的容颜。
直到三年后的一个夏日夜晚,马芸的突然失踪。
马芸是位参加工作才一年的小学教师,在那个不幸的夏夜,江京正经历着多年不遇的高温,马芸和几位女友,同数百名江京市民一起,在清安江滩边戏水纳凉。欢笑中、酷热中,马芸主动提出到堤上给大家买冰棍儿,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第一个将马芸失踪案和倪凤英失踪案联系在一起的,是文园区分局的gān警陈玉栋。当年,就是这位被称为“小陈”的年轻公安,最初经手了倪凤英失踪案。当大多数人还只是将马芸失踪作为一个独立案件看待时,陈玉栋已经嗅出了这两件时隔三年的失踪案之间的关系。他将这个大胆的猜测上报领导,领回了一长串语重心长的“谈话”:“倪凤英失踪案没有破,不是你的错,历史上结不了的大案比比皆是,你也用不着这么敏感,糙木皆兵。何况,马芸的这个案子是滨江分局负责的,我们协同寻找,在群众中收集汇报来的线索,具体的刑侦工作,我们文园区也不能cha手呀。”是啊,马芸家住滨江区,陈玉栋连cha手这个案子的机会都没有。
陈玉栋回到宿舍,在一本“工作记录”本上,写下一句话:“我有一种预感,我的这个猜测,很快就会得到证实。”
不幸的是,陈玉栋的预感准确。在马芸失踪五天后,她心急如焚的父母收到了一个包裹。
一只纸盒子,上面只有收信人的姓名地址,但没有邮寄者的任何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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