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栋说:“警方对他社会关系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那兰说:“不怎么样,没有什么突破,似乎除了监狱、医院和他的受害者,他的社会接触极为有限。医院是他生活中很大的一部分,所以我要来了他所有的病历正在攻读。”
“从他病历里,你打算找出什么?”
“规律。但究竟是什么样的规律,我粗粗翻了一遍,还没看出来。只好从头再来一遍。”那兰说着,开始仔细看最早的那份1979年的病历。
陈玉栋说:“我不打扰你了,你慢慢看,保持联系。”
就在这时,那兰看见了查房记录上的一个熟悉的名字。
1979年的米治文是因为肺炎加支气管哮喘收住入院,负责的主治医师盖的宋体字图章,白敬甫。部分查房记录是白敬甫写的,部分是住院医生吴翔写的,部分是实习医生写的。先后有三名住院医生给米治文写过查房记录,其中一名叫周长路。
那兰怔住了,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陈玉栋听那兰在电话那头无声无息却没挂断,问道:“那兰?还在吗?怎么了?”
“我给您一个名字。周长路。”
陈玉栋惊道:“那个院长?”
那兰迅速往下翻,越翻越心惊。
“早在1979年周长路在做实习医生的时候就接触了米治文;1982年米治文在江医第二附属医院住院,负责他的住院医生是周长路;1984年二附院的一次门诊,给他看病开药的是住院医生周长路;1988年在二附院住院,负责他的主治医师是周长路;1993年在地方医院金华医院看专家门诊,接待他的是副主任医师周长路;1995年在金华医院住院,主管该内科病区的是副主任医师周长路;1999年后,米治文如果不是在监狱或者jīng神病院里,就是一直在普仁医院门诊或住院,我们可以很快查到,周长路是不是在九十年代末调到普仁医院做内科主任!”
陈玉栋说:“我这就上电脑看看。”半分钟后,他说,“没错,普仁医院网站上对周长路的介绍,的确是1998年从金华医院调入普仁医院!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规律了!”
那兰说:“还有个规律,周长路在童年失去了亲人,他的姐姐;米治文在童年失去了亲人,他的母亲!”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陈老师,麻烦你搜索一下,网上有没有关于周长路的文章,记得他得过很多奖,应该做过很多报告,也有对他的很多报道。”
陈玉栋搜索了一阵,说:“真的有些线索,比如这里有篇报道,陈词滥调的,但有句话很有意思:‘出生在慧山山区的周长路幼年时父母因病相继去世,目睹了父母和病魔的挣扎斗争,小长路下定决心,长大后要做一名造福患者的神医。’”
那兰心头一阵大跳:“父母早亡,意味着什么?他成了孤儿!”
“孤儿院!又一个规律!”
陈玉栋说:“你等一下,我这就给福利院的赵姐打电话,如果周长路的确在孤儿院待过,很可能就是在那儿和米治文认识的!”
三分钟后,当陈玉栋和赵姐短暂地jiāo谈后,再次打电话给那兰,那兰的手机却无法接通。
因为有三十五年第一线的刑侦经验,陈玉栋完全可以想象今晚这样的大案现场会是何等嘈杂,更不用说经常会有人来jiāo流,各种通讯器材的现身、无线电波的纵横jiāo错,那兰一时间接不到电话,倒也不奇怪。说不定,她已经找到巴渝生,报告她的新发现。虽然还没有确凿证据,巴渝生还是可以立刻派人传讯周长路,顺便拘禁。
他面对着电脑屏幕上普仁医院网站上周长路的照片,百味丛生。先是感慨科技进步对刑侦的帮助。他老了,但不落伍,早就意识到类似电脑网路这样普通的大众科技正飞快地改变着世界,庆幸多年前就开始给自己扫盲;更感慨的是周长路和米治文这貌似浅表的联系,竟然可能有如此深刻而恐怖的内涵,而即便这样浅表的联系,却一直在办案人员的眼皮底下“深藏”。
令人费解的是,血巾断指案三十年不破,甚至进展甚微,为什么米治文突然跳了出来,找到那兰,玩解字的游戏,几乎是在自首!有谁听说过丧心病狂的系列杀人犯会自首?他们真正的游戏是什么?
电脑屏幕上照片里的周长路在微笑,一个gān净无邪的微笑,和照片里他的办公室、办公桌一样gān净。办公室布置简单,没有任何华丽的摆设和多余的点缀,唯一起装饰作用的是背景墙上的一幅水墨画。
陈玉栋微微打了个寒战。
他将页面放大,再放大,将脸凑到了屏幕前。那是一丛清幽素雅的水墨兰花,开放在两块嶙峋怪石之间,看不清落款,但较大号的题字用繁体写着“空谷幽蘭”。
空谷幽兰。
那兰的兰。
繁体字的兰,写作蘭,有糙字头。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周长路和米治文的真正目标,他们下一个受害者,就是那兰!
陈玉栋再次打那兰的手机,还是没有人接。
不是好兆头!
他起身出门,背上那个“紧急动员包”,一边往楼外走,一边给巴渝生打电话。巴渝生的手机也没有人接,但有语音提示,可以转到现场指挥部,陈玉栋选择了转指挥部。
他本来的打算是再次麻烦那位司机老哥们儿借用那辆老爷桑塔纳,他走出楼门不多久,就看见一辆出租徐徐往小区外开,太好了,这样更省时间。他一边招手一边快步跟上,拉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指挥部的电话接通了,陈玉栋让调度转巴渝生,说是和断指案有关。听得出调度将信将疑,但还是转给了巴渝生。
司机问:“老先生准备去哪儿啊?”
陈玉栋说:“你先等等,一会儿就告诉你。”他打算告诉巴渝生所有的猜测后,等警方查出周长路的地址,他直接去周长路家。他知道那兰刚失踪,如果周长路的确是凶手,他不可能在家,但他家里可能有未及“处理”掉的韩茜。
从巴渝生处证实了那兰的确从现场失踪后,饶是陈玉栋刑侦多年,心头仍是一阵慌乱。他说:“刚才我们在猜测米治文的帮凶……”
这是她被击昏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玉栋给福利院的赵姐打电话的当儿,那兰先发了不超过十秒钟的呆。为什么会是周长路?他为什么要造血巾断指案?她发现自己对周长路知之甚少,连犯罪心理侧写都无从着手。脑中只是闪过一些记忆的碎片:万国墓园里的烛光纪念会、催泪的演讲、姐姐被bàonüè身亡、慧山的山dòng里一个衣冠冢、心声社团……她回过神,立刻四顾找调度呼巴渝生上来,打算告诉他关于周长路的猜测。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那兰以为是陈玉栋打来,大概急切之间没能找到赵姐。低头看时,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而闪在手机屏幕上的,是一段视频。
整段视频并不清晰,背景更是模糊一片,显然是在一个yīn暗的场所用简陋的手机像头拍摄,但那兰一眼认出了视频的女主角——韩茜。之前那兰看过韩茜的照片,也知道她的穿着,上身是宝蓝色的真丝长衫,下身白色牛仔裤。视频中的女子完全符合。她的双手被绑缚在背后,坐在似乎是一个凳子上面,嘴没有堵上,不停地哭喊:“救救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声音时轻时重。
泪流满面。
视频切换到另一个背景里,一只凳子上,坐着一个瘦瘦的年轻人,青色的棉布衬衫,双手也被绑着,低着头无语。
他不用抬头那兰也立刻认出,是楚怀山!
视频后闪出匿名的短信:“要找到韩茜和楚怀山,须遵指示来取,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二人立死!开始!出现场后华山路右转,行三百米,继续等指示。”
那兰再次四顾:难道有人可以从这里看见我?如果我“违背”指示,难道有谁会知道?如果我此刻发短信给巴渝生或者金硕,谁又会知道?当然,只要警方一出现,凶手就会早早地下手杀人后逃窜;但如果自己赶去又能有怎样的好结果?必然是双输的局面,但至少我可以做些什么。
这些日子来和楚怀山合作,鼓励他走出小楼,又被他数次相救,微信上千百次的对话,在那兰心底的某个角落里,楚怀山已经不仅仅是个同事,靈而是一个朋友,一个她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的伙伴。答应匿名短信意味着以身涉险,但两个人的xing命cao纵在凶手中,她又怎能不去冒这个险?
仿佛看到了那兰的犹豫,短信又闪出来:“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能看见,你的手机,已经被我接管,你不要打别的主意。”
那兰的确听说过有遥控他人手机的病毒软件,只是想不到今天自己修成正果有幸领教。那人真的能看见自己吗?在这警力环伺之地?高倍望远镜?还是虚张声势?韩茜的xing命攸关,她别无选择,于是走出了现场,走到了华山路口,右拐。
现场忙碌中的公安gān警,没有一个注意到那兰的悄悄出走。
她在华山路上走了两百多米,走过了通江旅社的废墟,左右是一些店铺,大多已经打烊,街上只有零星数人在往搜救现场方向探头探脑地张望。
又一条短信出现:“祁安巷右转三十五米左右。”
果然,不久前面出现了一条祁安巷。那兰右转,不知道三十五米具体是多远,走出十几步,短信再次出现:“江坪街右转八十米左右。”
那兰在前面的江坪街转了,大致明白方向,似乎在往回走,再次接近通江旅社的废墟。
果然,江坪街的尽头就是通江旅社的废墟。她刚才听金硕和巴渝生谈起,整个旅社废墟足有两公顷,旅社前台旧址在东北角,警方的搜查目前只覆盖了一小半。这里远隔旅社前台旧址,远隔警方的临时指挥部,而且有铁丝网拦着。所以看似还在公安的“眼皮底下”,她却孤立无援。
短信再次出现:“铁丝网对应江坪街右沿处已被剪开,拉开网,进入。”
那兰走到街的右沿,仔细看那处铁丝网,果然有被剪断的痕迹,只不过又被小心复原,乍一看会以为完好无缺。她将铁丝网拉开,钻入,再次走进废墟,想了想,有意将开口留着。
“把铁丝网的断口复原!”短信又发来。那兰不禁四处张望,夜色下自然看不见一个人影,心想,莫非一直有人在盯着我?她只好将剪开的铁丝网放回原位。低头再看短信,果然又有新信到来:“入口左侧三十米左右,略突出地面的方形水泥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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