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弦[罪档案系列之三]_鬼古女【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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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异样目光盯着,正常的反应是脸热脸红,而此刻那兰的脸冰冷苍白。

  外人眼中、记者笔下“大无畏”的那兰,在温暖的病房里、在衰老的病人前,感受着阵阵袭来的恐惧。

  沉默。

  但沉默远非化解恐惧的法宝。

  “你说,有关于‘血巾断指案’的事要和我谈,我洗耳恭听。”那兰从包里取出圆珠笔和笔记本。

  “从你这样超凡脱俗的女孩子嘴里说出‘血巾断指案’这么土的名字,就好像……俗喻一下吧,就好像鲜花牛粪的糅杂……”

  “如果你有更好听更贴切更简洁的名字,我还是洗耳恭听。”好的耐心和容忍度,是心理师的基本素质。

  “告诉我,你为什么做这一行?”

  “什么?”那兰没有准备回答米治文任何私人问题。

  “你是当年全省高考文科第三名,可以随意选择外贸、金融那样赚钱的专业,你却选了心理学,为什么?为什么侧重犯罪心理学,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研究方向?嗯,让我想想,是不是因为高中的时候,你父亲突然被害,血案至今未破,对你的打击,对你的影响,对你家庭的影响……”

  “什么?”这是那兰心头最痛最隐秘的一处。

  “看来今天是‘世界助听器日’,一定要我重复吗?”米治文血红的双眼仍盯着那兰。

  那兰知道,鸿沟已越,反击势成必然,她合上笔记本:“仓颉先生,我同意来这儿和你见面,是因为你要谈关于‘血巾断指案’的线索,如果你不打算进入这个话题,如果你只是想八卦我的家世……首先我可以选择不回答,其次,我认为关于我的私事,你已经知道得太多;所以我们只能改天再谈。”如果此刻她拂袖而去,这将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仓颉的见面。

  “那样,公安会很失望。”

  “可是,”那兰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我已经很失望了。”

  那兰转身离开。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倪凤英在哪里。”直等到那兰拉开了病房门,米治文才让步,显然,他不愿失去那兰这位美丽聊友。

  那兰没有动,甚至没有转身:“好,你说吧,我可以听得见。”

  “你必须过来看,看了后你就知道,这是用言语无法表达的。”米治文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迫切、恳求,仿佛只是一个诚恳的邀请。那兰这才注意到,和他外表衰颓不堪产生极大反差的,是他声线的抑扬顿挫,略带沙哑。

  那兰走到米治文的chuáng边,但保持着距离,随时准备离开。

  “你擅长威胁,很果断。”米治文喃喃说,“很多女孩子缺乏这种果断,结局都很悲戚。我一直在想,你的这个特点,是不是俘虏秦淮那颗花心的关键。”秦淮是位女人缘满溢的作家,一年多前和那兰共同卷在一个大案中,产生了微妙qíng愫。①

  那兰qiáng忍住再次转身离开的冲动,冷冷说:“我只能再等五秒钟。”

  米治文抬手做出投降状,哆哆嗦嗦地戴上老花镜,又从chuáng头柜上拿起那叠纸,抽出几张,看了看,摇头放下。那兰看见,纸上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大概是他近日研究的“古文字”。

  终于他发现了要找的一张纸,用手指点着上面的一个字,说:“就是这个。”

  这个“字”是由三个不同的字组成,最上面似乎是个“人”字,中间是个又像“田”又像“井”的符号,最下面是个“十”。

  谁也不能排除,米治文变身仓颉,主动提供案qíng线索,只不过是在拿公安部门开涮。至少,看到这个字的时候,那兰几乎觉得米治文的表演拙劣可笑。

  “麻烦你给解释解释。”

  “你……还是您?”米治文眯起眼,眼中的血丝似乎也叠加起来,看上去只是两道红线。

  “等你赢得了我的尊敬……”那兰想,我前世做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屈rǔ?

  米治文微笑:“我好歹到了这个岁数,活了这么多个艰辛岁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麻烦您给解释解释。”那兰冷笑着问,他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很有说服力?

  米治文慢条斯理地铺陈:“你瞧,我自从开始继承仓颉的衣钵,苦心孤诣地研究、改良我们的文字,思维方式就不再是平常人的‘线xing’或‘发散xing’,而是对人类文化起源至关重要的‘意象xing’。歐也就是天意、天象、神人之间的沟通、灵感的顿生顿悟……文字的产生,记录了圣人的思想知识,也就是揭开了天地万物的奥秘,所以传说仓颉造字后,异象不断:天上落下粟米,鬼怪因无法遁迹而哭泣……”

  “我明白了,你想说……”那兰见米治文不满地摇头,改口说,“您想说的是,无可奉告,没有解释;您想说,我不知道这字是怎么冒出我脑袋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而是从天而降顿发的灵感,对不对?这是个哑谜,对不对?”jiāo谈伊始,那兰就没有指望,米治文会慡快地告诉她一切。如果这是个游戏,她想叫暂停。

  “仓颉公是造字的,但不是造字典的,不负责解释……你需要知道的一切,已经在这个字里。”

  “你至少知道这个字该怎么念吧?”那兰想进一步了解米治文疯狂的程度。

  “礼貌何在?”仓颉公叹气。

  “请问这个字怎么念?”

  “chè”米治文不假思索,好像这个字已经存在千年。

  那兰心想,和扯淡的“扯”很接近。

  “那就请您再赐教,‘血巾断指案’其他被害者的下落。”

  “没有了。”

  “没有了?”

  米治文摘下眼镜,血红双眼放大,瞪向那兰,几乎是在恶狠狠地说:“你瞧,天上也许真的能落下粟米;甚至,像圣经里说的,天上也许真的能掉下大饼;但是,天上不可能像下雨一样下灵感!我为了获得这个字,也就是倪凤英的下落,耗掉了许多的元气和功力,其余那些迷失的灵魂,恰好还没有给我发短信。所以你找到倪凤英后,如果你真的能找到的话,可以再来见我,说不定,到时候我可以得到更多的灵感和信息。”

  时而yīn骘,时而bàonüè,至少表明他的jīng神状态极不稳定。

  看出了米治文的弱点,那兰觉得自己反而镇静了许多,她轻声问:“你……您和血巾断指案有没有关系?”

  “当然有!”米治文几乎是在咆哮。

  “哦?”那兰可以想象,窗外监听中的巴渝生,此刻心率的飞驰。

  “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但我是她们的收尸人……当然,在你的帮助下。从现在起,那兰姑娘,你和血巾断指案也有大大的关系了。”米治文对自己的恶作剧很满意。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把这个字给我?为什么不直接给警方?”

  “因为只有你,可以解出这个谜。”

  “为什么?!”

  沉默。

  那兰感觉出,米治文不会再主动透露那个“字”之外的任何信息,说了声“再见”,将那张纸夹在笔记本里,转身离开。

  米治文忽然说:“还有……”

  那兰转身,只是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米治文伸出竹节般的手指招呼,抬高声音说:“我……和这个血巾断指案,还有一层要紧的关系,可是……我不敢大声说。”他的声音竟颤抖起来,好像要被自己将吐出的“真言”吓到,那兰又开始怀疑他年轻时是不是演过话剧。她更凑近了些,已经能闻到他口中腐臭的气味,努力不皱眉。

  “您说吧,如果不敢大声说,那就轻轻地说。”

  米治文似乎在玩赏那兰的容貌、肌肤和发丝,良久不语,直到她冷冷地yù将脸移开,他才狠狠地蠕动了一下喉结,轻声说:“这……是个秘密……染血的巾帛、切断的手指,血巾断指案,会进行下去!”

  注:

  ①详qíng参见《锁命湖》。

  6.她误走妖魔

  那兰不知该怎么形容走出那间病房的感觉,像是逃亡,又像是噩梦初醒。米治文也许已是风中残烛,但即便他最微弱的鼻息,似乎都能带给这温暖如chūn的病房大楼一丝寒意。

  她的第一直觉,米治文就是制造所有血巾断指案的元凶。这直觉来自他的眼神、他的语态、他qíng绪的yīn晴不定。但无论他jīng神再怎么分裂,都没有任何理由“自投法网”。更何况,他警告的那句:“血巾断指案,会进行下去!”他虽然获保就医,但行将就木,是病chuáng的囚徒,又如何行凶?

  米治文的jīng神状态更令那兰难以捉摸,他满口荒唐言,是高度jīng神分裂的真实体现,还是jīng心设计的谎言?他能一口说出自己的心思,潜意识里要了结他罪恶生命的念头;他甚至知道自己选择犯罪心理学方向的原始动力……他是个绝顶聪明的jīng神分裂患者。

  最耐人寻味的是,为什么要玩这个造字解字的游戏?为什么要我卷入?

  但有一点她毫无疑问:米治文浑身散发着邪气。也许,对他最人道的做法是让他占着三级甲等医院的一张病chuáng接受最jīng心最专业的治疗,但对那些受过他侵犯的人来说,最人道的做法是将他永世锁在深狱。

  病房外,那兰对巴渝生说的第一句话是:“谁给他担的保?!”

  “是我。”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那兰身后冷冷响起。

  一架轮椅上坐着她,冰肌如玉,长发如瀑,目光如霜,冷艳到极致。“想不到吧,我就是他的洪太尉。”

  那兰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女子用的是《水浒传》里“洪太尉误走妖魔”的典故。以妖魔喻指米治文,本年度最贴切的比拟。她怕自己认错,又近乎不礼貌地怔怔看了那女子几眼,终于轻声惊呼:“董珮纶……董老师!抱歉,我功课做得不好,真的不知道是你!”那兰本想对米治文的担保人——无论他或她是谁——毫不委婉地发通牢骚,但因为是董珮纶,她不能。

  那兰的功课其实做得很好:三年前,米治文qiángjian董珮纶未遂、造成受害者重伤,被判无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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