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兰心头一阵翻搅:今天在米治文身边失态,不正是对他bào力伤害女xing的无法容忍?这个“心声”倒正适合自己。她点头说“一定”。
周长路微笑说:“有空到我们的网站看看,微博上什么粉一下……”
董珮纶笑说:“互粉。”
周长路不好意思地笑着摇头:“网络宣传方面一直是珮纶在做,我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电脑盲。”
这一幕,都落在那人的眼里。
亲爱的那兰,你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多吗?你本就不甚平坦的人生小路为什么要和这两个苦qíng人jiāo错?
那人知道董、周两人一起鼓捣的那个小团体,一群怨妇抱头痛哭的jīng神收容所,在江京算是小有名气呢,尤其在反对家bào方面,在整个国内都算是一块响亮的牌子。但那种团体,是给弱者准备的。那兰你不是弱者,你吸引我的,正是你的那份几乎可以称为顽固的坚qiáng。
以及坚qiáng背后那份无与伦比的脆弱。
脆弱的人并不见得是弱者,这是不是很辨证?
那人的目光和脚步都随着那兰离开了病房大楼。
8.分裂史
整个下午,那兰都在图书馆查资料。米治文的jīng神科病历不能带出医院,她只是在周长路的办公室里阅读时做了一些笔记,加上看得仔细,已经记住了不少,周长路说随时欢迎她继续来读。jīng神疾病的病历中,经常会有些拉拉杂杂的内容,看似和病qíng毫无关系,甚至会以为是写病历的医师不够概括jīng炼,其实这些“闲言碎语”里暗藏玄机。可惜米治文过去的病历大多太过简约,那兰在分析他病qíng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自己毕竟不是专业的临chuángjīng神病医师。
以下是二十年前,米治文被收住入江京jīng神病总院时的一次入院记录:
入院记录
米治文,男,38岁,汉族,江京市人,无业,未婚,无亲属陪同。1990年4月26日因qiángjian未遂被江京市公安局文园区分局逮捕,审讯中出现认知障碍和突发癫痫症状,本院滕良骏副主任医师参与会诊,初诊为疑似jīng神分裂,建议入院治疗。4月29日收住入院,同日记录。患者自述和文园区分局公安人员王建国供史,患者自述部分可靠xing存疑。
患者于4月26日潜入一女青年家中,试图xing侵,该女反抗呼救,患者被该女父母一起制服。报案后,患者被收审于文园区分局。公安人员对其进行初审时,患者坚持自己姓于,只说姓,不说名,并否认qiángjian指控。被问及是否认识报案者,患者可以准确说出报案女xing的姓名甚至小名,称其为自己的“万世qíng缘”,并将xing侵行为称为“xing灵沟通”。报案者否认和患者结识,并称曾看见患者跟踪过自己。继续审讯过程中,患者多次表述与报案者qíng投意合,并称公安人员为“恶人”,和世上更多恶人一起,要加害自己,害得自己此刻“逃亡于绿林山野”中。审讯一个小时左右,患者突然尖叫,口眼歪斜,倒地、全身抽搐,吐出大量白沫。急救人员为其注she安定后症状缓解,同时发现有高血压和心电图异常,收住普仁医院进行观察。
4月27日,患者昏迷数小时后苏醒,正常回答公安人员问题,准确汇报姓名为米治文,并背出身份证号。问及前晚xing侵未遂的事件,声称记不清楚了。可以准确说出报案人姓名及小名,说是自己的女朋友。潜入女家,是为了带女出逃。患者称因为和女友岁数相差悬殊,很多人不满二人jiāo往,女方父母为了阻止两人恋爱,要杀他。公安人员问患者是否认识一个姓于的,患者表示不知道。27日14:00,本院副主任医师滕良骏参加普仁医院会诊,诊断为“jīng神分裂症”,处方氯丙嗪治疗,并建议收住入本院着重进行jīng神病学治疗。
4月29日,排除其他严重心脑血管疾病后,患者同意进入本院治疗。因无直系亲属,患者本人承担所有医疗费用。
……
米治文,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者说,米治文,是个什么样的病人?
二十年前的那次qiángjian未遂和入jīng神病院,本身就有诸多蹊跷。为什么自称姓于?为什么第二天又恢复了正常,“想起”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他是jīng神分裂症,还是附带有人格分裂症?他似乎有qiáng烈把自己想成他人的倾向。就好像坚持自己是“仓颉大师”。他和指控他xing侵的女孩,到底有没有关系?什么样的关系?既然他神智如此错乱,为什么会主动接受在jīng神病总院自费治疗?一个无业游民,他哪里来的积蓄?
而这一份病历,几乎可以否定米治文是断指案凶手的可能。
断指案的始作俑者,作案三十余年、至少十余桩大案而未失手;米治文发qíng动邪念一次就未遂被捕,从作案水准来说,全然是天上地下两个级别的罪人。
偏偏,那兰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初见米治文时的深深恐惧。
高明的犯罪分子,也可以通过看似拙劣低能的犯罪未遂史,转移警方的视线,掩盖自己犯下的更严重的案qíng。
无论他看上去如何孱弱,无论病史里他显得如何无助,那兰感觉,他深藏着罪恶的骨髓。不仅仅是躁狂中有bào力倾向的jīng神病人,而是一个恶人。
董珮纶可以作证。
刑侦学方面的资料里,总算找到了一些jīng神分裂患者有意识犯罪的先例。事实上,许多有jīng神分裂病史的罪犯,在行凶时都有周密的计划,谋害对象也jīng心挑选,有些甚至设好绝妙的不在现场证明。行凶后,jīng神分裂病史很自然地成为了他们的挡箭牌。米治文会不会就是此道高手?
读资料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地瞟一眼笔记本下压着的那张写着仓颉天书的纸。
为什么说只有我能解?
仓颉大师,让你失望了,我丝毫没有头绪。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那兰直到突然饿起来,才发现时光飞逝。她匆匆离开图书馆。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
宿舍里冷冷清清,室友陶子还没有回归——陶子最近在热恋中,是不屑在午夜之前回宿舍的。那兰甚至认为,她搬出宿舍、搬进一间爱qíng公寓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这又是一个孤灯、只影、泡面之夜。
这样的夜里,那兰难免又起了斟酌很久的念头:是不是应该再接妈妈到江京来住一阵?母亲曾患上严重的抑郁症,那兰在大学期间将母亲接到江京,在学校不远处租了一间小公寓,母女相依度过了四年。那兰大学毕业的时候,母亲的病qíng已大为好转,回到了家乡,四川的一个铁矿小镇。
五年前接妈妈来,是妈妈的需要,此刻想接妈妈来,是我的需要。
宅在孤独里,是我现在的生活,但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也许是下意识里让自己转换思绪,她不由自主地又拿出米治文写给她的那个字来看,扭曲的线条如同米治文扭曲的思路言语,越看越像是要将她拖向一条扭曲的暗xué。
这个寂寞和隐隐恐惧同时来袭的时候,她又难免会想到自己以前的男友谷伊扬,一年多前为了保护自己而舍命在雪山间。也难免会想到不告而别的秦淮,想到两人经历生死后的那个拥抱,那个吻,两年不到,既如昨日,又如隔世,一种无法言状的失落。
仿佛有人听见了她的心思,手机铃声突然响在寂静小屋里。
她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心头一阵大跳。
是秦淮。
她呆呆地听着铃声不耐烦地重复着悲伤练习曲,看着手机屏幕无奈地闪着,久久未接。是不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终于,她接听了电话。
电话那头却是一片沉默。
cha曲
三个小时前的广州。
羊城的chūn夜比北京的不知要美好多少,没有沙尘bào,没有倒chūn寒,只有无限的暖风熏得夜人醉。她在这惬意的空气里,两杯红酒入口,温柔黯淡的灯光迷离了双眼,几乎真的要醉了。
但她不能醉,因为今晚她要出手了。
这是间名叫“温韵”的酒吧,是极少数她认为真正上品味的夜店。酒吧本身的装饰并没有太多可圈可点之处,在外行人眼里看来可以说相当简约,但它位处环市路酒吧街外围的一条清幽巷子里,闹中取静,近来颇受一些雅士的青睐,在他们看来,“温韵”的装潢妙就妙在一个“简”字,简而不陋:灯具器皿不华丽,但都是欧洲名牌;陈列摆设的装饰品不堆砌,但每一件都有来历有背景,不求数量,偏重质量。比如她桌上的那座小烛台,据说是二十世纪初广州法租界里某位上校家里流传出来的。这说法固然无从考证,却给这jīng美但远谈不上夺目的烛台增了几分身价。
她独自坐着酌酒。若换作在别的俗世酒吧,早就会有孤男上来搭讪;在温韵,虽然同样有人抛来青眼和微笑,见她不接招,也就点到为止。她到酒吧来,当然不是做实习修女,要搁在别日,说不定也就顺水推舟,欢娱一夜。
今晚她在等人。
她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几天不见,他似乎又清瘦了一圈。她看过他网上的照片,曾是一头浓密黑发,现在他头发剪短了很多,比板寸还短一点;以前照片上的他有种故作深沉和故作忧郁的眼神,眼前的他浑身散发着没有一丝造作的落寞。
他叫秦淮,畅销书作家。
她在网络和那兰的嘴里,了解到关于秦淮的一切:这是一个极有女人缘的家伙,曾经风流到口碑不堪,但那些都是假象,他骨子里深qíng无比。想到那兰,她冷笑。她恰巧和秦淮异曲同工,是个极有男人缘的女子,自信对异xing的了解,远甚那兰这个一直在象牙塔里守身如玉的小龙女:没有哪个男人的风流和好色是假象,所谓骨子里的深qíng,无非是那兰的一厢qíng愿,自以为对他有多了解。
那兰,你还不相信吗?让我试一试,你就知道了。
瞧,他那双桃花眼瞟过来了。她在心里笑,脸上却凝重,甚至带点哀愁,恰到好处,只要不像怨妇就好了。她没有上前去搭话,她知道秦淮迟早会注意到她,会来和她说话,她有这个自信。
她是穆欣宜。
一年多前在长白山麓的一个雪场,欣宜和那兰结“缘”。穆欣宜为了独占令她心仪的罗立凡,杀了罗立凡的妻子、那兰的表姐成露,自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fèng,却还是被那兰看穿,几乎被bī死在雪山间。好在她的体质好,生存能力过人,最终还是从冰天雪地间走了出来,回到了纸醉金迷的都市。她的生活就是这样,在雪场上撒野,在都市里寻欢。
十四个月过去了,她至今还会经常想起罗立凡,那个唯一让她真正动心过的男子。她至今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偏偏爱上了那样一个人,或许是因为他的jīng明能gān,或许是因为他的自信,或许是因为和自己一样的执拗。当初他追自己的时候,真是费尽心机,自己才会不介意成露的存在,甘心和他共钻qíng网——毋庸置疑,只会发大小姐脾气和耍小心眼的成露远远配不上罗立凡,但世界不就是这么一个不公正的竞技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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