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警方还在打探劫匪的下落。梁小彤感觉自己心理上稳定多了,很后悔刚才的láng狈相,没办法,想到惊惶之处的真qíng流露。他说:“我也真的不知道。你们看这图上,主宴厅有三扇大窗,两扇正南向,一扇东南向,我是从东南窗跳下来的,如果是同一扇窗跳下来的,正常qíng况下我应该能感觉到动静,但我落地后因为脚痛得要死要活,又试着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折腾来折腾去的过程中,即使有人落到原地,我也有可能没加注意;如果是从东南窗跳下来,我就更不知道了。”
临时问询室里又暂时安静了一阵。姜明从笔记里抬起头:“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梁小彤想了片刻后摇头说:“暂时没有什么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够罗嗦了,絢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为什么,三名警官一起露出微笑,巴渝生说:“当然有,还有长长一串。”看到梁小彤脸色微变,他又说:“放心吧,你已经尽了力,给了我们很多帮助,我们暂时不再打搅你了,你的脚踝扭伤还没有完全处理好,对不对?我们会帮你安排,继续让医生看看,也希望今后这半天里,我们能随时联系到你。”
“当然,没问题……”梁小彤欠起身,“既然说到联系,我的手机……发完短信后他们倒是忘了拿走,我后来跳楼时也带在身边,现在被你们收走了,我理解,因为毕竟是劫匪向你们提要求的联系工具,肯定和破案相关,如果你们还需要,就留着,我会找个新手机,便于你们联系我。”
巴渝生握住他的手说:“非常感谢你的理解,我们会尽快归还你的手机,估计你出院时就可以拿到;如果需要和家人联系,只管和我们的民警同志说,借用他们的手机,没问题的。”
梁小彤的握手依旧力度十足。他对三位警官报以微笑,道别后,一瘸一瘸地走向办公室门口。快出门时,巴渝生忽然问:“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脚步停下,梁小彤的身体微微一颤,回身说:“哦,这个我没提,因为感觉大概不重要,说实话我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受的伤,多半是跳窗前后被玻璃划的……我跳下来后,还有碎玻璃掉下来,在地上痛苦的时候,又有一次爆炸,掉下来不少砖头和碎玻璃。”
“好,再次感谢!”巴渝生说。门关上后,梁小彤踉跄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姜明一叹:“真够惊心动魄的,这才只是第一个笔录……巴队长你怎么看?”巴渝生接过记录员的笔录,似是不经意地翻看着,抬起头也轻叹了一声:“我看……他没有完全说实话。”
案发后1小时,“潇湘会所抢劫案”临时办案中心梁小彤没说实话的判断的确只是巴渝生的一个看法,甚至是直觉。目前证据还没有,但依据有,比如说,持重老成的戴向阳为什么突然甘冒大险和歹徒扭打,还因此送了命;再比如说,双手都被铐住的,不仅是他梁小彤一个人和后来的郭子放,还有潇湘的大厨李万祥。
据梁小彤说,厨师和两个打下手的帮工从厨房押上来后,被铐成了“手铐链”,也就是一个人的左手,第二个人的右手、第二个人的右手和第三个人左手的连环套,但李万祥被特警从火中救出的时候,双手被同一双手铐锁着。
梁小彤为什么没提李万祥也被“特殊优待”,双手同时铐住,莫非只是记忆上的闪失?说不定。令人心惊的突发事件,至少十几个人在场,不知有多少细节,回忆出错在所难免。或许不该深究。
巴渝生说:“下面,我们做一下李万祥的笔录。”他看出姜明的迟疑,猜到他的顾虑,又说:“同时,我们可以开始并行做笔录,我们一起发动一下人手,同样是市局和分局刑警的搭档,开始给目击者做笔录,只不过,所有目击者最终还要和我们三个见面。这样可行吗?”
姜明点头说:“好,我这就去安排。”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名刑警递上指挥中心专用手机,说:“是王队长和葛队长。”电话里,王致勋说:“潇湘主楼的火势已经控制了大部分,幸亏消防车因为一直在待命,来得及时,灭火工作开始得早,所以楼主体还在,楼层也基本保持完整,问题是楼梯和楼板在焚烧后基本报废,我们稍后考虑用升降梯和脚手架进入二楼勘察,目标是争取在天黑前能把主要的勘察任务完成,大致有个眉目。”
巴渝生说:“好,多谢了。请你们叮嘱一下,安全第一,尤其老葛,他的腰有伤,一定要悠着点。”老葛是葛山,市刑警队的一名支队长,巴渝生格外敬重的老刑警。他忽然觉得有点坐不住:王致勋和葛山他们在烟熏火燎的危楼勘察现场,自己坐在不冷不热的办公室里动嘴皮子,完全不是他的作风。
但他知道,此刻,这里更需要他。
梁小彤的陈述虽然有头有尾,整个案子的过程已经基本上线路清晰,但他总觉得眼前仍有一层薄薄的雾,真相只是若隐若现而已。如果那兰这时能告诉他一切,或许能省去不少周折和口舌;他也可以先问询郭子放,他有记者的敏锐,提供的信息一定会相当可靠,但对郭子放的信任会不会使自己陷入先入为主的误区,反而影响综合判断整个案件过程的客观xing呢?
想到那兰,他带着沉沉的心立刻打电话到急诊室ICU,一位负责那兰医治工作的主治医师张蕾告诉他,那兰已经醒过两回,不久又昏迷过去,基本符合脑震dàng的恢复进程。张蕾顺便问巴渝生,那兰是在整个案件中的哪个环节受的伤?她后脑皮下有瘀血,刚才骨科主任来会诊过,看了X线片,确定是颅骨骨后窝骨折。从潇湘主楼二楼窗台大约3?5米高处落下,落地的撞击本身就有可能造成脑震dàng,但她枕部有敲伤的痕迹,更可能是落地时摔倒撞在了地上的硬物所致,另外她跳下楼后立刻发生了第二次爆炸,楼体有部分被炸开,有崩裂的碎砖和水泥从高空落下,也可能砸中那兰。
巴渝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说这些细节还在调查中,至少他知道那兰的确是跳楼逃生者之一,发现她昏迷倒在地上时,身上也盖满了碎砖、灰尘和碎玻璃。
挂断电话,巴渝生的心更沉重了。
姜明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顺便带来了厨师李万祥。
如果说刚才梁小彤初入询问室的时候还试图保持无恙、保持完整,李万祥完全就是一团糟。
他的年龄很难估摸,从整体看应该在五十岁左右,但如果单从面容上看要苍老许多,皮肤有些接近传说中的“古铜色”,带一些暗红,额头和眼尾有颇多细细麻麻的皱纹。他右半边脸和右耳贴绑着纱布,嘴边颊上两道深深的沟,挂在一只又挺又大的鼻子下面,仿佛诉不尽平生苦。他平头短发斑白,双眼疲惫呆滞,给人一种饱经风霜而且挣扎还在继续的感觉。
不应该啊。巴渝生已大略翻看完临时准备的李万祥的资料,知道他是江京餐饮界炙手可热的厨师之一,潇湘会所用了重金从“大金莎酒楼”把他挖了来,也成为潇湘在众多餐饮类会所中的大卖点。巴渝生认识几位所谓的“明星厨师”,都是气场不凡的家伙,而眼前的李万祥完全是邻家大叔的模样,甚至落魄的模样,或许还是因为乍历风波,身心受创后仍未恢复。
的确,单凭刚才梁小彤的描述和自己亲眼的观察,任何经历过那场劫案的人,都有可能从jīng神上被摧垮。临chuáng上,李万祥是受伤最轻的人之一,只有轻度烧伤和因烟熏造成的急xing咽炎,咳嗽不止。
进入问询室后,李万祥的双手仍没停了颤抖,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巴渝生说:“如果你再需要点时间,请不要客气。”
李万祥沉默无语,双眼怔怔望着三名警官,仿佛全然没听懂巴渝生的话。
“李老师。”姜明又叫了一声。
仍是没有回答。
李万祥抱起头,浑身一阵抽搐。
很明显,他此刻做不了笔录。巴渝生站起身,对做笔录的警员说:“走,咱们一起陪李老师回观察室吧。”
忽然,李万祥抬起头:“没……没关系,你们问吧。”
巴渝生和姜明互视一眼,又再看李万祥:“你不要客气……”不在状态的qíng况下做笔录,有时候反而会làng费更多的时间。
“问吧,问吧,我可以。”李万祥又猛咳了一阵。
巴渝生又坐了下来,问道:“我们的营救人员注意到,救你下楼的时候,你的双手都是被手铐锁住的,而其他人大多数都是两人合套一把手铐,请问是为什么?”
李万祥一愣,大概没想到公安会以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打头阵,他冷笑一下:“我得到特殊优待,是不是应该觉得很光荣?我告诉你们为什么……”他在椅子上坐直了一些,又一阵咳嗽后,说:“因为我是唯一反抗的人。”
李万祥
谁都看得出来,潇湘会所合伙人中,“二当家”梁小彤在会所本身花的心血最多,开张前在会所忙活的时间也更多,但他扎根会所的时间远远赶不上大厨李万祥。很多外行人不动脑子、仅凭想象,以为大厨更像CEO,颐指气使一番,灶前灶后的辛苦活,都是打下手的和炒菜师傅做的。大错特错。真正优秀的大厨,事无巨细都要亲手做——不是不需要帮工打下手,但具体的细节一定要自己把握。
细节决定成败,细节决定名厨。
所以开张前两天,李万祥将所有心血都扑在他的圣地厨房之中,仿佛他是整个会所最忙碌的人。客观的说,你完全可以将“仿佛”二字去掉。以餐饮为主题的会所,核心难道不是厨房吗?所以和厨房相关的点点滴滴,哪件会不要紧、不需要他碎碎念呢?
严格说来,李万祥只负责会所主楼的餐饮制作,东西二楼各有其颇具规模的厨师团队。会所主楼算上主宴厅一共也就五个包间,除了主宴厅外,都是小包间,而且主楼几乎完全是私人会所xing质,理论上菜单也都是提前订好,因此大多数qíng况下厨房压力不会太大。但李万祥是“金牌”级的厨师,聘用合同上写明了还要向东西二楼的厨房提供“技术支持”,比如北海道刺身,比如娘惹叻沙a,比如黎巴嫩馅饼,有些厨师也会做,但要做到jīng细正宗,原汁原味,还得请教李万祥。
因为李万祥行万里路,做万国菜。
李万祥不是顶尖的川菜师傅,不是顶尖的粤菜师傅,也不是顶尖的面点师傅,但他是顶尖的全能师傅。他八十年代末去日本打工,开始学厨,之后的十几年里,先后在香港、澳门、泰国等东南亚一带做厨师,2000年后他回国到了北京,在美食界已小有声名,但他没急着在蒸蒸日上的餐饮业捞一票,反而凭着“程门立雪”般的执著追求,说服了中南海国宴厨师肖敬德,成为肖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弟子。在北京,他专攻北方菜系,包括虚虚实实的所谓满汉全席,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直接学到厉家的私房宫廷菜。即便如此,五年后的李万祥已经是首都厨界叫得响的名字,有几对当红明星的婚宴都是他一手cao办。明星们的姻缘如今早已断,李万祥的手艺却更上一层楼,尤其当他去了中东之后。
52书库推荐浏览: 鬼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