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山站起身,拨通了巴渝生的电话。
十八天前,江京市郊宁湖乡富乐小区某单元
劫匪甲从一开始就向劫匪乙和劫匪丙保证,这次打劫只有成功的可能,而且兵不血刃。因为知识就是力量,信息就是财富,头脑就是武器,从这个角度说,打劫还没开始,他们就胜利了。
虽然警方对劫匪们只是按照非常民主的出场顺序排名,甲、乙、丙,实际排名不分主次,他们凑巧蒙对了顺序:至少对劫匪甲的命名贴切,他是这次劫案不折不扣的领头羊,主要策划人。劫匪乙和劫匪丙对此毫无怨言,心甘qíng愿地做乙做丙,原因很简单:他们习惯了!三个人谈不上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但根据劫匪乙的说法,也是“从没长腋毛起”就认识了,一起历经苦难,一起成长到今天的劫匪,劫匪甲一直是他们三个的主心骨。他们三个人一起经过的苦难,绝大多数的同龄人在小说里都读不到,什么三毛流làng记、苦儿流làng记、雾都孤儿里面的那些苦bī童年,和他们三个的经历相比,简直就像天天在过六一节。
“老谋深算”和“年轻”通常不联在一起形容某人,但用在劫匪甲身上再贴切不过,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谋深算的年轻人。同时他又不是那种典型的老谋深算者,一肚子坏水盖严实了然后闷骚,相反,他xing格开朗外向,甚至可以说很阳光。因此他长相平平却很能讨女孩子喜欢。话说回来,他的阳光气男孩子女孩子都喜欢。
这时他很不阳光地说:“会所主楼里有一些值钱的古董珍玩,宋元明清的都有,问题是这些东西到手后,怎么也得捂一阵,立刻到市面上找买家等于自杀,见光死。”
“所以我们要劫现金。”劫匪乙立刻得出结论。
劫匪甲说:“既然劫一次,当然什么都别放过,那些古董我们一定会笑纳。劫现金致富的可能xing不大,因为无论餐馆也好、会所也好,没有人会将一大笔现金锁在保险柜里。”
“你到底什么意思,到底有什么好劫的,不要拿我们开心好不好?”劫匪丙说。
劫匪甲凑到小伙伴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只是听说而已,潇湘会所主楼的保险柜里只放了一件宝,是戴向阳的命根子,当然本身就超值钱,最关键的是那三个字,命根子。”
“你是说,戴向阳对它有心理依赖?”劫匪乙终于听明白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心理依赖、迷信、qiáng迫症,怎么叫都差不多,大意就是戴向阳离不开它,到死都离不开它。”劫匪甲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了多次的纸,摊开后铺满了整张桌子,这是份房屋结构图,立体的、平面的、整体的、单间的,都挤在一张硕大的纸上。“比如我们现在拿着刀枪,bī着戴向阳掏钱,他会怎么样?他不会给。这些土豪别的不说,都特别硬气,你杀了我吧,我就是不给!因为他明知道我们对杀他本人并没有兴趣,杀了他就是杀了摇钱树;更重要的是,戴向阳是个极度要面子的人、几乎到了病态的死要面子的人。”他在“死要面子”的“死”字上加了重音。“所以不会在武力面前屈服;但是如果你捏着他的命根子,然后让他jiāo钱:你给我钱,我还你命根子,他就要好好想想了。值不值得和这几个鼠辈死杠呢?把他们bī急了,他们还是可以把命根子卖给别人,换一笔可观的钱,结果自己的命根子又被别人捏住了,这买家如果是自己的死对头怎么办?那面子可就真的丢大了。”
劫匪丙也听明白了,一拍大手:“所以他肯定屁颠儿屁颠儿地给我们送钱来,jiāo换他的命根子!”“别高兴得太早,”劫匪甲露出他老谋深算的真容,“别忘了,他是戴向阳。记不记得戴向阳当年在阳关搞煤矿的时候,有个什么传说来着?”劫匪丙打了个哆嗦说:“怎么会不记得,三千子弟兵……那都是开玩笑的吧?”但他知道,不是开玩笑那么简单,否则,他也不会qíng不自禁地寒战。
劫匪甲说:“三千子弟兵肯定是夸张到家了,但至少说明他绝对能支使一大批打手。自从他把集团总部移到了江京,江京毕竟是大城市,再带着一大群狗腿子招摇过市,肯定不太合适了,但他身边至少还有两个经验特别丰富的保镖,还有和他几乎形影不离的副手鄢卫平,军官出身,据说很有搏击经验,也抵得上一个保镖,更有搞战术策划的经验,所以即便他答应拿钱换命根子,十有八九还是会安排人手,准备当场把我们gān掉。”“那怎么办?”劫匪乙问。劫匪甲说:“一时半会儿,我还没有特别明确的想法,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这个人又不是老谋深算,想不到那么长远。”瞧,喝醉的人总说自己没醉,老谋深算的人总说自己很单纯。
“我们先集中jīng力,计划好抢劫命根子的步骤,而且既然要计划,就要努力做到万无一失。”劫匪甲指着结构图说,“据我的侦察了解,放命根子的保险柜就在潇湘主楼二楼的休息室。从我目前踩点的结果看,会所本身的安保并不qiáng……”
劫匪乙打断道:“这说不大过去吧,放命根子的地方,安保怎么会不qiáng?”
劫匪甲说:“qiáng,还是不qiáng,其实都是相对的。我说安保不qiáng,并不代表安保弱。潇湘主楼总共有十六个摄像头,而且不是寻常的摄像头,是那种在夜间设置后有遥感器会引发警报的高级摄像头。所以像我们这样非专业的劫匪……”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专业劫匪了。”劫匪丙说。
劫匪甲笑问:“请问专业劫匪先生,咱们一共成功做过几次劫案?”
劫匪丙嘿嘿笑笑,说:“加上这次,有一次之多。”
劫匪甲继续说:“所以如果不知轻重地夜间去偷,肯定会被摄像头捕捉到影像和动作,引发警报后,不但会所的值班保安会立即出现,通常三分钟之内警察也会到位。我刚才之所以说‘不qiáng’,是因为这十六个摄像头虽然覆盖了会所主楼门户的各个方向,但并非天衣无fèng,我已经基本上有了避开摄像头进入主楼的法门,只不过我还要核实一下,确保没有暗藏的摄像头。”
劫匪乙问出了憋了半天的问题:“你说‘据我侦察了解’,‘从踩点的结果看’,好像你已经很了解会所内部了,你都是哪儿来的消息?”
“当然是第一手资料,我进那楼几次了。”劫匪甲轻描淡写。
“怎么进的?”
“有两次是跟着装修队进去的,那时候整座楼基本上都装修好了,只剩个厕所弄到一半,我就跟着装修队去帮忙了。还有一次是去送纯净水,还有一次跟着一位音响师,还有一次去送家具。每次都稍微化妆一下,居然没有人认出来,可见我长得太普通了,不像你们两个那么高富帅。”
劫匪丙说:“丫真会埋汰人。快说吧,你打算怎么进楼?”劫匪甲的脸上现出淘气的微笑:“从主楼正门,光明正大地进去。”
案发后3小时20分左右,江京第六人民医院急诊ICU最早发现那兰失踪的是急诊室的当值主治医师张蕾。病chuáng上的毯子被推在一边,原来cha在那兰内肘处的吊针空悬着。地上医院发的一次xing拖鞋不见了。至少说明那兰不是被人从chuáng上直接抬走。
病chuáng上那兰的那些临时“室友”们无一例外的重病在chuáng,暂时都无法回答问题,病人家属和护工也说不曾见到有那样的一位病人离开。负责人质监护工作的两名刑警已经在附近病房都找过了,包括同一楼层的卫生间。
巴渝生在去急诊ICU之前,就传呼办案中心的调度员,动用五名在六院协助调查的刑警,在整个医院内寻找那兰,另两名刑警赶往医院的保安室,和医院保安一起检查医院各处摄像头拍下的影像,乍一听有那么点大海捞针的感觉,但好在他们只需要看过去十五分钟内的录像。
刚布置完,巴渝生的手机响起来,葛山打来的。老支队长的第一句话就让巴渝生心一沉:“你知道我这个老顽固是个无神论者,但今天见鬼了……”放下电话后,巴渝生感觉自己的双眼和大脑,仍徘徊在数里外的潇湘主楼。葛山的详细描述让他如同亲历现场,令他全然陷入惶惑之中。保险柜中,两具尸体!询问笔录做到现在,所有幸存者的回顾在这方面至少是一致的:三个劫匪,其中一个因爆炸身亡,另两名逃离现场。但在保险柜中被熏死的两具尸体又是谁?现场调查的摄影师很快就会把死者的相片传来,到时候一定会让幸存者指认。他们的笔录里从来都没有提起还有另外两个人。
传呼机忽然响起来,让巴渝生吃了一惊。“请讲。”“那兰找到了!”姜明的声音里却没有明显的兴奋,“你得过来一下。”
看医院的闭路录像的确比想象中更高效,那兰很快就被发现走出了门急诊大楼的正门,五分钟左右后又转回门急诊大楼,三分钟后再次出楼门,约两分钟后到了病房大楼门口,但被保安拦住了——她脚上虽然是医院的拖鞋,但身上还是原来的线衫和牛仔裤,脸上有伤却不明显,脑后枕部贴着纱布但保安从正面看不清,总之不像个住院的病人,当然说不清要探望谁,自然也无法进楼。找到她时,她就在病房大楼前的花坛发呆。
后来从录像上可以看出来,那兰在整个游游dàngdàng的过程中,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恍惚的神态,她的步态僵硬、甚至可以说是呆滞,像初醒起chuáng,更像夜半梦游。周围很多人好奇地多看她几眼,甚至有些人直勾勾地盯着她,毕竟一个脑后轻伤的清丽女子白日梦游的场景不会很常见。
巴渝生赶到病房大楼前,另外三名刑警,包括一名女警,已经围住那兰。那女警在和那兰小声说话,看到巴渝生走来,问那兰道:“那你一定还记得他。”
那兰勉qiáng笑一笑,说:“当然,你们巴队长。”
巴渝生暗暗觉得不妙,走上前握住那兰的手:“谢天谢地,你总算醒来了,也总算没丢,你感觉怎么样?”
那兰再次开口的时候,巴渝生知道自己担心的发生了:“我……还好。我怎么这个样子?”她低头看着脚上的病号鞋,又伸伸手,手上缠着纱布,也不知她是否意识到,颈后也贴了块纱布。“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会到这儿来?发生了什么?”
巴渝生问:“不要急,你慢慢想想,能记起些什么?”“我刚才一直在想来着……我在江大……我的办公室里,看书。”那兰显然还在努力抓着像风中肥皂泡般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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