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蕾吃得果然很快,但远没有她描述得那么不堪。其间巴渝生和她聊些家常,听她几次说到五岁的女儿,如何可爱淘。难免留意她双手,没有任何戒指——医生戴戒指很不方便,不戴戒指不说明任何问题——但她从来没有提到过丈夫,甚至女儿的父亲。单身母亲?不知者不问。
两个人的共餐,落在另一双眼睛里。吃者或许无意,看者有心。
案发后6小时30分左右,江京市思同路43号经过一场大劫难,至少有一个好处。梁小彤今晚不再出门冶游。更好之处在于,连晚饭都是在家吃。
天下大概只有林淑静一个人这么想,直到儿子以后有了太太。不过,如今的女孩子真有合适做太太的吗?做玩伴吧还可以,做太太需要什么样的奉献、什么样的牺牲,她们知道吗?
林淑静还不是老到不知青chūnlàng漫为何物的古董,她还不到六十岁,保养得当,外人看来仍觉她是少妇级,都说她是梁小彤的大姐。她知道梁军麾下和jiāo往的人群中有意溜须拍马的不少,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但仅凭镜中人或者照片看,她也自认为肯定比号称“逆生长”的刘晓庆什么的要显年轻。
她担心的是现在的年轻女孩子知不知道怎么样对一个人好,怎么样真正对一个人好,就像自己这么多年来对梁军和梁小彤那么好。她在心里暗叹,不可能啦。跟小彤好的女孩子并不少,看中的还不都是他的身家门第,甚至是他那几辆破车——兰博基尼和法拉利本身并不破,但她恨这些一跑起来屁股冒烟轮胎怪叫的跑车,梁小彤开着其中一辆破车出过车祸,断了一条胳膊,险些送了命,让她这个当妈的心疼了无数昼夜。
那次大车祸算是一劫了,今天中午这场又是一大劫。她相信古人说的话多少有道理,天将降大任什么的,降给谁,谁就要先遭些罪。小彤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劫难,不正是一个很明显的启示,他终究会像梁军一样成功,甚至比梁军更成功。
这不,出了这次事以后,梁小彤明显成熟了许多。他在医院逗留了好几个小时,他说是在攒人品,公安高兴、共同受难的人高兴,何乐不为?回到家以后,他也没有立刻给那几个若即若离的“女朋友”打电话,而是先打电话给律师、给会计师、给潇湘的前台经理。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人,反正是压低了声音说话,严肃认真的,肯定不是和女孩子调qíng的那种ròu麻腔调和欢声làng笑。这就是成熟!
可惜这么明显的进步,老伴梁军却看不见。林淑静知道,梁军只是不愿意去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梁军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冷血的生意人,不再有温qíng,不再有憧憬,不再相信奇迹。这大概可以归咎于他的身体状况,几乎天天都在面临绝症考验,又有谁能看得那么透呢!
近半年来,因为健康急转直下,梁军大多数时间在家办公,推掉了几乎所有应酬。本来,今晚梁军是要去潇湘会所喝开张酒的,如今也去不成了。这也好,一家人终于有个机会吃一顿安稳饭。
林淑静亲自下厨,蒸了条鲈鱼,又做了个红蘑炖童子jī,再加三盘小炒,都是梁小彤爱吃的菜。刚摆上餐桌,香气便将梁小彤引来了。儿子看上去喜洋洋的,坐在桌边,挿馋馋地望着一桌好菜,林淑静仿佛回到了十五、二十年前,眼角不由有点湿。
梁小彤伸出筷子去夹韭huáng鱿鱼丝,林淑静嗔道:“没样儿!等你爸爸来!”
“好妈妈哎,中午饭都没吃饱,众所周知的原因,对不对,这会儿肚子饿得慌!”梁小彤终究还是好孩子,抱怨归抱怨,还是没下手。抬眼,父亲梁军拄着拐棍儿走了进来。
不知为什么,梁军一出现,林淑静既感觉一家团聚的温馨,又担心,担心父子间再起摩擦。
梁氏父子间的摩擦,比日出月落还频繁。
下午梁小彤到家后,曾在梁军书房里呆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林淑静感觉像是大半年。她能听见屋里传出来的争吵声,虽然不是天翻地覆几近决裂的那种大吵,但明显父子俩的分歧宽阔如海洋,才会整个半小时从头吵到尾。
林淑静扶着梁军坐下来,梁军皱眉看着儿子,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这个时候怎么乐呵得起来。”
梁小彤冷笑说:“那愁眉苦脸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愁眉苦脸潇湘主楼就能重建了?”
“如果你能多些头脑,今天也不会这么被动!”梁军叹道。
“我们能不能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来jiāo流!”梁小彤说实话不知道该怎么和老爷子jiāo流,如果不是有求于他,还真不会受这个气。“你们爷俩,有话能不能都好好说。”林淑静最担心的发生了,她只能坚qiáng面对。梁军默默坐了一会儿,也没吃任何菜,问道:“你刚才打的那些电话,效果怎么样?”
“效果怎么样现在哪里看得出来?该嘱咐的都嘱咐过了,李大律师随时待命,刑侦总队内部的人会帮我们盯着事态的发展,到目前为止那兰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其他人质的笔录基本上千篇一律,目前一切都还算顺利。”梁小彤像背书一般,然后声音突然有了活力,转换话题,“我和负责潇湘的冯律师核查了合同细节,如果我们出手果断,趁戴向阳的遗孀仍在哀恸中措手不及的时候买下戴向阳的初始股份,那位遗孀估计想不到三座巴克楼已经升值了至少百分之十五,也不会斤斤计较另外的一些前期投入,据我所知戴向阳那边来的前期投入都是打在他们集团的一些乱账上——瞧,正巧负责一些具体事务的鄢卫平也死了,没有多少人会很明确到底鑫远有多少前期投入——我相信我们可以将这些投入免费拿下,当然,前提是如果我们及时买断那部分股份。”“及时”二字加了重音。
梁军几乎想都没想,说:“听来听去,你好像对拿到一些蝇头小利格外兴奋,有没有想过你买下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也就是自己要独挡所有风险。而现在开餐饮类会所的风险前所未有的高。”
“别忘了,风险高不高,会所赚不赚钱,还要看如何经营!”梁小彤对父亲的消极观几乎要绝望。
“还有,你们的如意算盘十分幼稚,别忘了戴向阳不但有遗孀,他的遗孀你又不是没见过,是像个没头脑的傻瓜吗?而且还有个侄女。那个侄女你也很熟,像是个傻瓜吗?我倒是听说他那侄女聪明得无与伦比,戴向阳一直有心将整个企业jiāo给她,只不过她对经营毫无兴趣,甘心做个会计。”梁军将“会计”二字加重,“她是个会计,会看不懂账吗?再乱的账都能看懂!”
林淑静终于等到了一个能cha嘴的机会,说:“你们能不能吃完饭再接着讨论,菜都要凉了。”
梁军仿佛没听见,继续追责:“你不是要我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来jiāo流吗?那我问你,下一步怎么走?”
梁小彤吃完了一根jī腿,说:“第一步,当然是您动用一下北京那边的关系……市局这边我们虽然有人,但影响力不够,我们需要的是有人能督促市局完美结案……下一步,请您的财务高手和我潇湘的人碰个头,过过账,对牵扯到的金额有个共识;再下一步,您让他们汇拢资金……”
“我问的不是你怎么指挥我!我问的是你下一步怎么走。”梁军愤怒的架势,仿佛要将盘里的jī块甩到儿子脸上。
“我?”梁小彤哼了一声,夹了块鱼ròu,仔细嚼了,抬眼严肃地说:“我的任务可就更艰巨了,我要请那兰吃饭。”
案发后6小时50分左右,江京市第六人民医院急诊ICU“听说你是被出卖的。”说话的是陶子,是那兰在江京大学最贴心的好友,也是她的同宿舍室友。案发后不久,陶子就来过,也算代替那兰远在老家的母亲来探望,当时那兰还在昏迷中。她再来的时候,给那兰带来了一个新的手机。病房里较日间安静了许多,陶子压低了声音说:“出卖你的是郝帅。”
那兰看到陶子,头痛就好了大半,更何况陶子还给她带了新鲜的饭菜和一瓶盛开的康乃馨。陶子神通,从医学院的一位研究生那儿借来了一张六院食堂的磁卡,为她买了饭菜。那兰笑说:“严惩他的事,就只好jiāo给你了。”
“那不行,”陶子说,“我已经名花有主了,别让他自我感觉太好,以为我对他有浓厚兴趣。”那兰说:“这简单,你去讨伐他之前,就像警察和美剧里FBI亮证件那样,向他出示结婚证,这样就避免了误会。”
陶子咯咯笑起来,又正色说:“看到你能说笑话了,我可放心多了,早些时候我来看你,你还在昏迷,可把我急坏了,问问你的具体qíng况吧,负责你的那个女医生还特别不耐烦……说到那个女医生,我还有个号外给你。我刚才在食堂打饭,你猜我看到那女医生在和谁言笑甚欢?”
那兰问:“谁?我认识吗?”
“当然认识。”
“猜不出。”
陶子神秘微笑:“巴渝生巴大队长。”
那兰微惊,想了想说:“不过,那个女医生还是挺入眼的,作风也泼辣,和巴队长温吞水杨氏太极的xing格倒很般配。”
“是噢,你看巴队有几岁了?”陶子真的认真想起来。
“三岁半。”
“我是说真的,他怎么也有三十五六岁了吧?只听说过有个十几年前就失踪的女朋友,后来好像感qíng生活一片空白,好像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该不会是……有故事的人吧?”
那兰再次笑起来:“谣言就是这样诞生的,要不怎么说,心理师一思考,上帝就满地找头痛药。”
病房门忽然被推开,巴渝生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盒饭,看到陶子,微笑点头:“陶子好。”看到chuáng头柜上的饭盒,歉仄一笑:“哟,买重了嘛。那兰同学面临一个困难的选择,吃谁的?”
陶子说:“你要是早点儿过来……”那兰已经听出陶子这话的方向,要滑向不可救药的深渊,忙从毯子下面伸脚出来踢了她一下。陶子恍若不知,继续说:“不过你们有那么多人要审,时间也不由你,对不对?”
那兰舒了口气,巴渝生却显然已经听出陶子的话外之音,笑着说出他重复过千百遍的话:“不是审问,是询问。”他随即皱起眉,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我倒希望有人可以审审呢,但犯罪嫌疑人不是被炸死了,就是逃离现场了。那兰是劫匪点名要的谈判员,而劫匪要的条件因为突发的爆炸事件显然没有通过谈判达到,所以我很想知道劫匪是否会继续试图和那兰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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