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脸_鬼古女【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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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非就在不久前,还有人翻阅了这份文件?那又会是谁?

  她握着电筒的手微微颤抖,立刻联想到了沈卫青之死,这两日隐隐绕在心头的不祥之感又深重了几分,她感觉似乎有个yīn影一直跟随着她,行事诡秘,似乎总抢在她前面,或是在阻挠她的探究。

  或许,这个yīn影的名字就是死亡。

  这个念头一起,她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她一惊,回头看去,只见黑暗中一个影子在书架间一闪。

  她颤声问:“是谁?”

  没有回答。

  她将手电转向那一排排书架,入眼的还是一排排书架。她似乎浑然忘了恐惧,快步走了过去,但手电一排排地扫过,没有任何人。也许,又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她开始深沉均匀地呼吸,驱走如cháo水般袭来的恐惧感,回到那排书桌边,凝神于眼前这份档案。

  这个文件夹里也有多种各类文件,要想在今夜看完,势比登天。全部拿回去慢慢看?万一被发现,只怕学校要给严重处分。她忙掏出照相机,但想起相机里也不过剩下二十几张胶卷,虽然自己又带了一卷备用,也不过是多出三十六张,而这文件夹里的档案有数百张,到底那些更重要呢?更何况在此时此地摄影,闪光灯必不可少,而闪光灯的电池只怕也撑不到拍光所有的胶卷。

  还是先筛一下,择重要的文件拍摄,回去再好好研究。

  想到此,她俯身仔细研究被摊开的文件,只见摆放在最上面的是几张写满了钢笔字的信纸,信纸的上方印着“江京第二医学院革命委员会”的字样,下面第一行格子里写着“关于‘月光社’近期活动的内部汇报”诸字,还较为端正,而再往下的正文内容却是以潦糙的行书匆匆写就,字迹极难辨认。

  从这个标题上可以初步判断这份文件是个总结xing的汇报,一定会大有帮助,叶馨便将五张信纸都照了相,准备回去认真研究。

  在那汇报的最后,有个“星火”的落款,应该是报告者。

  翻过这五张信纸后,面前现出一本装饰考究的簿子,仔细看,是一本日记本,绸裹的硬皮封面,拿在手里,很有质感。她打开那日记簿,一颗心忽悠一下,又高高提了起来。

  只见封皮和扉页间夹了一张小字条,正是两天前自己留给沈卫青的传呼电话号码。

  她感觉阵阵发冷:莫非是那个杀害沈卫青的凶手,无论是人是鬼,已经跟上了自己?

  她喃喃自语: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为什么没有胆量露出你的面目?

  转念一想,会不会是沈卫青的魂灵?就像上回父亲那样,为自己传递讯息。

  她越想越觉得后者的可能xing更大,可是,这分明是个更荒唐的假设。

  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这本日记簿里应该藏有很重要的信息。但叶馨粗粗一翻那本子,又倒吸一口冷气:这日记簿似乎有上百页,里面的字迹虽飘逸多姿,但行云流水似的潦糙,看起来只怕也颇费功夫。她想了想,便开始从后往前照相,准备今夜读一部分,剩下的放大后再读。她转眼就将一卷胶卷照完,在黑暗中顺利地从相机中倒了出来,放在了牛仔裤的口袋里。装上另一卷胶卷后,快门揿了一半,闪光灯亮起了电池不足的警告灯,她索xing不再拍摄,将日记簿翻到首页,飞快地读了起来。

  第十章知音稀

  1967年1月23日,yīn转小雪

  最近突然又有了写日记的念头。我是那种生xing疏懒的人,不到百无聊赖,绝不会动笔自说自话,日后看了,白白地多出一个取笑自己的机会。提起笔来,大概证明了自己的落落寡欢:依依转到前卫线医院去实习,我们俩硬是被拆散了,她又不敢抗旨不遵,一赌气,找借口请假回了老家,估计chūn节前是不会回来了。这据说是“铁托”在后面捣的鬼,将依依拉到了他身边,但决定是系里做的,我没有证据和他分辩,想找他打场架也没借口,更何况他爪牙众多,即便劲松和我并肩齐上,也是光荣牺牲路一条。是啊,劲松也离开了我,他革命热qíng高涨,跑到西南去串联,差点儿把我也拽上。

  于是偌大一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一人。

  医院里倒是人多。近来市里红卫兵各大派系的武斗频频,十八般兵刃齐上,更听说早已有些派系用上了半自动步枪,于是各医院难免成了“战地医院”。偏偏医院里有经验的大夫们大多被打倒了,或者在jiāo代问题,或者已被流放,也有被斗死的,于是从病房到门诊,被那些革命但业务不见得jīng钻的二流医生们主宰,因为人手不够,实习生更是成了工蚁。我们这个实习组所有没参加造反的学生已经没日没夜地连轴转了三天,今天终于轮到我有个整天的休息。

  这一天我都用来思念依依,很闷,闷得想抽烟,但前不久看到英国的一个流行病研究,抽烟和肺癌有直接的关联,我已经下决心不再碰烟。为了解闷,我拿出好久不听的电唱机来,放上一张巴赫《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音乐一响起来,寂寞和苦念顿时消减了许多。

  可是宿舍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同室的有两个在造反,另一个胆小怕事,也和他们一样不让我在宿舍里堂而皇之地听资产阶级的乐曲。吵了一回架后,我知道此时此刻一意孤行的艰险,又不愿就这么屈从,放弃欣赏我心爱的音乐,便想换个地方去听唱机。到哪儿去呢?学校的教室是个选择,教学的不正常化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但毕竟还是有好学的人,自己去放一通音乐,不是存心让这些硕果仅存的未来社会栋梁心寒吗?

  忽然想到一个好去处,解剖教学楼。

  冬季没有解剖课的安排,平时也很少有学生去那里,几次经过那小洋楼,里面都是空dàngdàng冷清清的,和我现在的心qíng差不多。

  入夜后,我抱着唱机出了宿舍。傍晚时就飘起了小雪,到这时已是满天满地的鹅毛。刚过了大寒,天格外的冷。这样的冬夜,应该和依依相拥在一起,在门口的小饭店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羊ròu水饺。可是现在,路灯投在雪地上的影子只有一条。

  解剖楼门口黑黢黢的,我险些又被那高达一尺的门槛绊了一跤。是谁的无聊主意,在一个教学楼前修这么高的门槛?据说几年前解剖楼里有个盛福尔马林药液的大缸破了,福尔马林流出楼,污染了大片校址,这门槛就是为了防止类似的液体再流出来。谁知道呢。

  我推开楼门时,心里竟有些发虚,大概还是因为听多了别人说这里常闹鬼的事儿。再想想,又有什么太可怕的?我寂寞得紧,即便是遇见了鬼,做个伴也没什么不好。那些鬼至少不是造反派,不会去批斗老教授。

  我在朝西的那间实验室里设好了唱机,放上了一张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前奏曲》唱片,为了保持qíng调,灯也不开,坐下来,脚翘在用来放人体标本的实验台上,闭上眼,随着音乐,渐入佳境。

  这时候,我觉得很知足,别人在造反,在进行所谓的文化大革命,莫名其妙地流血,而我优哉游哉地听着jiāo响乐,实在不该再抱怨什么。当然,如果有依依在身边,生活就更完美了。

  想到依依,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叹,像极了依依的声音。

  我猛然起身,四下巡视,黑暗之中自然什么也看不见。我想,也许是我想依依想得qíng切,产生了错觉,便不再多想,重新落座,专心赏乐。

  乐曲绕在黑暗里,我浑身舒畅。但一阵脚步声忽然响了起来,轻轻的,仿佛是怕打扰了我这个夜游神。会不会是那帮造反革命的斗士?如果他们见我在这里享资产阶级的清福,一定会让我更好地“享受”。本校虽然尚未斗学生,但我听说工学院和建筑学院已经有出身不好的学生被打倒了。

  所以现在应该迅速将唱机停了。

  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唱机停了。

  我的心跳几乎也停了。

  “是谁在那儿?”在黑暗中,我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也没有人回答我。

  可是从刚才的脚步声判断,绝不止一个人。

  我的手心开始冒冷汗,一步步挪向实验室门口,拉亮了电灯。

  教室内外,什么人都没有。

  可是我一转身的功夫,唱机又响了起来,却是从乐曲的开头重新放起,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抬起了唱针,又放了下去。

  我盯着那唱机看了许久,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镇定些。忽然觉得身后似乎有异样,转身看去,不由惊得几乎魂飞天外!

  身后已满满地坐了一屋的人!

  我瞬了瞬眼,想看清都是些什么人,但眼前竟又还原成早先空dàngdàng的教室,还有我嘴里因寒冷而吐出的白气。

  “什么人,玩儿什么花样呢?”我气咻咻地叫了起来。要说我的胆量不能算小,否则也不会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坐在解剖实验室里听音乐,但此刻觉得自己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包围着。

  “嘘……”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发出,似乎在示意让我噤声,而我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走!

  我冲到唱机前,将唱针移开,谁知那唱针像是被钉在了唱片上,怎么也挪不动。我索xing一把拉掉了电源,火星一闪后,cha头从墙上脱出。

  但唱片仍在转动,音乐仍在流淌。

  我的血却仿佛凝住了,恐惧感阵阵袭来,我隐隐觉得,今夜怕是要失去我心爱的唱机了。

  我缓缓向前伸出双手,忽然猛的抱紧了唱机,就在我触到唱机的一刹那,一股qiáng劲的电流从唱机上发出,毫不留qíng地击中了我,我的身子立刻横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要不是穿着棉袄棉裤,这一跤定会让我伤筋动骨。

  我知道自己斗不过超自然的力量,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敌进我退,飞跑出了解剖楼。

  戏弄我的究竟是谁?我几乎敢肯定不是寻常的人,那么说,传说中的鬼故事都是真的?我想到头都痛了,而此刻夜已深,思路也有些混乱,就将所见所闻记下,今后有空,一定再深入研究一下。

  1967年1月24日,中雪

  一大早就踏雪去了解剖楼,西首那间实验室里空无一物,我的唱机就这么香销玉殒了。

  一整天在急诊室帮忙,稍有空闲,就会发会儿呆,想念我的唱机,又会问自己:这是不是人生必经的一个阶段?或者说,一个低谷:和爱人夜夜思君不见君,和好友青鸟不传云外信,甚至连一个娱乐用的工具也保不住。

  我咽不下这口气,不愿向命运低头。夜深下来的时候,我再次到了解剖楼,抱了一线希望,奇迹出现,能拾回那唱机,或者,夺回那唱机。莫说我并不信鬼神之说,即便真的是鬼,我也要和它闹一闹,辩个是非曲直。跨过高门槛,走上高台阶,我忽然停住了脚步。紧闭的楼门内,传来了隐隐的音乐声,正是我昨晚放在唱机上的《牧神午后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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