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介和直子被安排在了吃晚饭那个房间对面的一个8张糙席大小的房间里,中间夹着走廊。这个房间原来是用来做储藏室的,不过如今已经被收拾得gān二净了。容子和富雄不知从哪里抱来了两chuáng被子,为他们并排铺好了。
容子和富雄出去后,直子忽然说了一句:“我失败了。”
“你是说刚才哭出来的事qíng吗?”平介问道。
“嗯。”直子点点头,“之前我是一点事都没有的,连想哭的冲动都没有。听到爸爸当着我的面说自己是外公时,我差点儿都想笑出来。可是,那碗荞麦面……”说到这里,直子攥起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那碗面,是爸爸的味道,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吃过来的味道。一闻到那个味道,我脑子就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回忆,不知不觉眼泪就溢出来了。虽然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也想把眼泪收回去,可我就是没有办法。”
说着说着,直子脸上又划过一道泪痕,在下巴底下凝成了一滴水珠。
平介来到她身边,抱住了她的肩。没过多久,他胸前的衬衫就被泪水打湿了。
“爸爸,”直子躺在平介怀里说,“我们还是早点儿回东京吧。待在这里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
“说得也是啊。”平介答道。说完他在心里想,现在对于直子来说,可以称呼为爸爸的有两个对象啊。
第二天来了很多亲戚,因为这天要做法事。平介和直子光是为了和人打招呼就忙得不可开jiāo,大多数人见到直子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哇,长得太像直子啦!”一个以前特别疼爱直子的婶婶说:“简直像是直子复活了一样。”说完,她的眼睛就湿润了。
所有人一起行完礼后,又在昨晚的房间里举行了宴会。不过,这次将隔壁的隔扇打开了,空间大约扩大了一倍。
“藻奈美有男朋友了吗?”直子的一个表妹问道。她是一个胖得圆平乎的、很爱笑的女孩。
“没有啦,你说哪去了。”直子用一个高中生的语气答道。
“真的吗?不会吧,像藻奈美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那些男生怎么会放过呢?”
“她还是个孩子呢。”平介在一旁cha话了。
听了平介的话、直子的叔叔笑了。
“只有当爸爸的,才会认为她是孩子。实际上,她的行动可不一定是孩子的那么简单呢。就拿我哥三郎来说吧,当初他还一直以为直子没有男人缘呢,可结果呢,不还是忽然间就找了个东京的老公结婚了?婚礼上,哥哥还偷偷地在休息室里哭了呢。”
“喂,你瞎说什么呢,我才没哭呢!”三郎较起真来。
“还敢说没哭,你还说你想揍那小子一顿呢。”
“啊?”平介脱口发出声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我没说,没有说,都是你在瞎白话。”
“是不是瞎白话你心里清楚。”
老哥俩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着,周围的亲戚边听边笑。
宴会持续到8点左右。亲戚们都由没喝酒的妻子们开车拉着,各回各家。离得特别近的,就直接走着回去了。
直子洗了个澡,躺在chuáng上看起了小说。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看来她确实累了。
平介看电视看到9点半左右,进了浴室。三郎家的浴室里还用着木制浴盆。浴盆里很宽敞,把头枕在浴盆边上伸直腿后,还有很大的空亲。平介想起了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家时的qíng形。
当时也是在浴盆里泡着澡,忽听有人敲浴室的玻璃窗。平介答应了一声,见窗户微微开启了一条fèng,直子的脸露了出来。
她问:“水温怎么样?”
他回答:“正合适。”
“是吗?那样就好。要是水凉了,就告诉我一声,我给你添点儿柴。”
“啊,这里还在烧柴吗?”
“对呀,这个浴室就像个文化遗产。”说完她关上了窗户。
平介洗完头发和身子,再次来到浴盆里。浴盆里的水稍微有点儿凉了。于是,平介喊了应该在窗外的直子一声,想让她加一点儿柴火。
等了等,没有回应。他“喂、喂”地喊了好几声,还是没人理他。没办法,只好作罢。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墙壁上有加温按钮。所说的烧柴全是骗人的,这不过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使用煤气的浴室。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被直子戏弄了。
从浴室里出来后,他什么也没对直子说。直子也什么都没说。
至于当年他冲着窗户喊“直子”的时候,直子是不是正躲在窗外qiáng忍住笑听着,他到现在都不知道。
洗完澡,出了浴室,平介在走廊里走着,想回房间。这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平介——”声音是从客厅里传来的。平介拉开了拉门,看见三郎一个人在里面正喝着兑水的威士忌。
“自己在重新喝啊。”平介说道。
“也不是。这只是临睡前的习惯。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点儿?”
“好啊。”平介来到三郎旁边坐了下来。
“掺水喝行吗?”
“行。”
三郎开始为他兑酒。从已经准备好的一大瓶水和漂亮的酒杯来看,三郎应该是早有预谋的。宴会上吃的东西已经没有了,不过三郎准备了他烧的沙丁鱼。
“先gān一杯吧。”
“gān杯。”
轻轻碰了一下杯子之后,平介喝了一口岳父为他勾兑的威士忌。口感不轻不重,对刚洗过澡的人来说,喝着正舒服。平介不禁佩服三郎不单菜做得好,在这方面也非常有天赋。
“你们这次能来真是太好了,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啊。真是要谢谢你。”三郎说完低头行了一礼。
“可别这么说。”平介直摆手。
平介和直子已经决定了,明天回东京。他们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三郎了。
“先不说别的,这才多长时间没见,藻奈美就已经出息成这样了,让我看了也放心。原来我直担心她失去了母亲,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了。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能一手把她培养得这么好。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我还是想代表直子对你说一声谢谢。”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我做的都是些平常的事。”
“不能那么说。平常的事也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你工作那么忙,能做到平常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老人一边嚼着沙丁鱼,一边把一句“非常了不起”重复了好几遍。平介听了,心里稍微觉得有些不自在。
“另外,一个大男人做这样的事,还是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吧?”
“啊,也没什么,因为直……藻奈美自理能力很qiáng。”
“不过,今后藻奈美也会很不容易吧。刚才我随便跟她聊了聊,听她说想考医学专业。那样的话,她以后也不能帮你做多少家务了吧?”
“这个,也许是那样吧。”平介注视着杯子里淡淡的琥珀色液体。他开始渐渐领悟到老人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平介啊,”三郎用很温和的语气说,“你不用老想着要对得起直子这样的事。”
平介凝视着岳父的脸,他果然要说这样的事。
“平介你还年轻,要几十年后才会老得像我这样,你不必勉qiáng自己一个人活着。如果你有那方面的想法了,就别在乎别人怎么想,只管再婚好了,到时候我会支持你的。”
“谢谢您!但我现在还没到考虑那种事qíng的时候呢。”
听平介这么说,三郎摇了几下头。
“别看你现在这么想,可是时间过得很快的。虽然我刚才说你现在还年轻,但那并不代表你还有很多闲余时间。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这件事了。”
“或许是吧。”平介暖昧地笑了一笑。
“当然了,我也不能勉qiáng你。”
见平介的杯子已经见底了,三郎又开始为他兑下一杯。
“那我就再喝最后一杯吧。”平介毕恭毕敬地说。
回到房间时,平介身上的汗已经退了。他心想,又没有空调,却还这么凉快,真不愧是信州地区啊。他换上睡衣后钻进了被窝。
直子翻了个身,转向了平介这边,并且是睁着眼睛。
“你刚才和爸爸聊天了吧?”
“啊,聊了。”
“他催促你再婚了吧?”
“你都听到了?”
“没办法,爸爸说话声音太大了。”她这时所说的爸爸指的是三郎。
“我真的要招架不住了。”平介露出一脸苦笑。
“你考虑过再婚的事qíng吗?”直子的语气很认真。
“这个吗,空想倒是有过。”桥本多惠子的面容在他脑海里闪过,马上又消失了,“不过,没有具体考虑过。”
“是你qiáng迫自己不考虑这件事的吗?”
“不想考虑而已。我还有直子呢!”
直子听了闭上眼睛,又把身子转到另一面。
“谢谢你。”她低声说,“不过,你这样真的能行吗?”
“嗯,能行。”平介冲着她的后背说道。
之后直子就再也没说什么,平介也闭上了眼睛。
“这样应该能行吧?”他又向自己确认了一遍。自己有直子,有别人看不见但自己能看见的妻子,这就足够幸福了。
他的意念开始模糊起来,“这样就足够了。”他抱着这种信念进人了梦乡。
第二天,平介和直子一大早就开始了回东京的准备。临行前,他们收到了各种各样的当地特产,汽车的后备箱都装满了,连后座上都摆满了纸袋子和纸壳箱。
“你要好好听爸爸的话呀,正月再来玩。”副座车窗外传来三郎的叮嘱声。
“记住了,我会再来的。外公多多保重身体!”
“好好。谢谢你,谢谢你!”三郎点头,眼睛眯得像脸上的皱纹一样细。
平介发动了车子。沥青路上反she出来的阳光在告诉人们,今天又是一个酷暑天。
从娘家开出来有一段时间后,直子忽然开口:“停一下车。”平介将车停在了路边。
“怎么了?”平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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