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去年去森林学校参观时,不就把运动服落在那里了吗?”
“那是藻奈美gān的,又不是我!”
“噢。”平介看着她的脸,拍了一下脑门,“啊,是这样。”
“你要快点适应才行啊。我现在看到镜子里藻奈美的脸时已经不觉得那么别扭了。”
“我知道。刚才只是一时没注意而已。”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平介应道。
门开了,进来的是藻奈美的主冶医师山岸。
“啊,真是太感谢您了。”平介低下了头。
“出院的日子是个晴天,真是太好了。”山岸说道。
“是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听了平介的话,山岸轻轻点了点头。山岸是个有些偏瘦的中年男人,不知是不是带着圆边眼镜的缘故,总给人一种靠不住的感觉。不过,正是在他的主张之下,虽然藻奈美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了,但还是暂缓出院,做了一次又一改的jīng密检查。对于他的这种慎重和负责任,平介怀有由衷的敬意。
“医生,这次承蒙您悉心照料。等我们安顿下来之后,我一定会再来道谢的!”直子穿着运动棉服,弯下腰来道谢。
山岸医生露出一睑苦笑,看着平介。
“您女儿真是太懂事了,跟她说话简直就像和大人说话一样。”
“哪里哪里,只不过表面上看起来懂事而已。”
“才不是哩,看来您这个做父亲的要求可够高的。”
“哪儿有啊。倒是她都这个年龄了,有时还像个孩子似的,这有点让人受不了。”说完平介哈哈地笑了起来,结果却发现山岸医生听得一脸茫然。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忙摇着头给自己打圆场:“啊,不是,那个……因为她明年就要上中学了,所以希望她能褪一褪孩子气。”
“杉田先生真是严格啊,尽管您表现得很谦虚。”医生边关着,边将视线转到了直子这边,“以后要好好听爸爸的话,努力生活呀。哪怕身体上有一点点的不适都要记得让爸爸带你来医院啊。记住了吗?”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了。”直子再一次行礼表示感谢,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和照顾她的几个护士也道过别后,平介提着行李,和直子一起向医院的门外走去。一出门,就看见从停车场方向涌来一群人,有男有女,其中有几个拿着话筒,还有几个扛着摄像机。
“杉田先生,恭喜您女儿病愈出院。“一个女记者说道。
“谢谢。”
“用一句话来表达一下您现在的心qíng吧。”
“暂时算松了一口气。”
“藻奈美小朋友,向这边看。”一个摄像师说。
“您什么时候到您的妻子坟前向她汇报呢?”
“等稍微安顿下来再说。”
女记者点点头,又将话筒递向了直子。
“藻奈美,住院生活过得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直子面无表qíng地答道。
“有没有受很多苦?”
“没受什么苦。我丈夫……爸爸对我照顾得很好。”
“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放松。”
“对不起,对我女儿的提问可不可以到此为止?”平介对女记者说道。
于是,女记者再次将话筒指向平介,问起了和汽车公司jiāo涉的问题。平介牵着直子的手,一边向停车场走,一边回答记者的问题。最后,他终于在这群人的目送下驾驶着爱车逃离了医院。
回到家,下了车,刚打开大门,就听见有人喊“啊,藻奈美!”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来是邻居家的吉本和子提着超市的塑料袋走了过来。
“啊,你今天出院了,我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平介心想:唉,碰到爱啰嗦的大妈了。眼前这个中年妇女是镇上的消息通,她的两个儿子分别读高中和大学。当然,她人并不坏,无非是爱管闲事。
“啊,好久不见,吉本夫人。”直子立刻搭话道。“听平介说葬礼那天您帮了大忙了,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直子这种完全不像小孩子的语气让吉本和子一愣,不过她马上又恢复了笑脸。
“说什么呢,这么见外。倒是你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吗?”
“嗯,托您的福!”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可把我给担心坏了。”
“谢谢您了。不好意思,我们一会儿得收拾东西,过后再去您家拜访。”
“啊,好好,去忙吧。注意保重身体。”
直子迅速进了家门。平介想起了直子以前评价吉本和子的话:一旦和地搭上话,没一个小时是得不到解放的。弄不好她会杀到你家里来聊。
想到这里,他也忙说了声“再见”,想赶紧溜进家门。
可是吉本和子却迅速凄到他耳边说:“这才几天没见,藻奈美说话都带大人味儿了。大概是因为失去了母亲,迅速促使她决定早些自立吧?”
“啊,可能是吧。”平介故作笑容,像是逃跑似的潜入家中。
进来一看,直子正面对祭坛双手合十。
祭坛上摆着直子自己的照片。当然,在外人看来,现在是女儿藻奈美在母亲的灵前祷告。
过了一会儿,直子抬起头来,回头看着平介,她的脸颊上浮现出了寂寞的笑容。
“感觉怪怪的,祭坛上摆着自己的照片。”
“是呀。别人来家里时会看到的。”
“不过,这么做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平介将装有直子照片的小相框拿在手中,拉开后面的拉板,把里面的照片取了出来。原来照片是两枚重叠在一起的。在直子照片的背后,藏着藻奈美的照片。那是藻奈美去年郊游时拍的,照片中的她冲着镜头做着胜利的手势。
“你看。”他将照片递给妻子。
直子眨了几下眼,做出了一副似哭似笑的表qíng。
“觉得好久没有看过真正的藻奈美的脸了。”
“可是直子也不是假冒的啊。”平介说道。
平介煮了方便拉面作为中午的便饭,拉面上还放了之前做的豆芽炒叉烧ròu。他不会做饭,所以只是这样简单的饭菜,也让直子非常感动。
“看来偶尔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也不是坏事啊。”直子一边吸着拉面一边说。
“看你说的。要是我有心qíng,法国料理都能做出来。”
“你就chuī牛吧!有本事你做呀!”
“可是我没那个心qíng。”
在杉田家里,有藻奈美在的qíng况下吃饭时是不能看电视的。这是藻奈美更小的时候由直子立下的规矩。吃拉面时,爱看电视的平介也没有伸手摸电视开关的意思。等到直子吃完,他赶紧拾起了扔在地板上的遥控器。这时他才忽然想起,藻奈美已经不在了。
打开电视,画面里一下于出现了自己曾见过的建筑物。是直子住的那家医院。
“啊,老公,画面里有你!”直子用手指着电视说道。
接下来,电视里播放了刚才平介和直子被记者包围的qíng景。看到一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事qíng这么快就在电视上出现了,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画面中,平介正拉着藻奈美的手快步走向停车场。后面是一群紧迫不舍的记者。
“请问您打算今后如何处理赔偿问题呢?”一个女记者问。
“赔偿问题我委托律师来处理。”
“那您对律师提出了什么希望呢?例如赔偿金额方面?”
“这不是钱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们要表现出诚意。藻奈美失去了生命,直子也受了重伤。”平介用很快的语速把话说完之后,把直子送进车内,自己也钻入了驾驶席。
摄像机连平介驾车远离的qíng景也拍了下来。接下来出现了女记者的身影。
“看起来杉田先生因为女儿藻奈美的平安出院算是暂时舒了一口气。但是在谈到汽车公司赔偿问题时,他居然将妻子和女儿的名字说反了。看来他虽然表面上显得很平静,内心深处其实是受到了沉重打击的。以上是记者从现场为您带来的报道。”
“啊,原来我说错话了。”现今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平介咂了咂嘴。
电视画面变成了对一个最近因婚外恋而曝光的男艺人的采访。平介拿着遥控器换起了频道,没有发现其他播放他们身影的节目,他索xing关上了电视机。
“你说——”直子开口了,“我们今后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生活下去呢?”
“哦……”平介挽起了胳膊。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平介目前算是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异常状态。从表面上看,直子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让其他人也接受这种状态是不太现实的。她一定会被看成jīng神病患者不说,弄不好连自己也要享受这种待遇。假使他们能够证明这是附体,到时候也一定会招来一群好奇的媒体和爱凑热闹的人。很明显,他们那时的生活将会一团糟。
平介心里嘀咕起来。其实他倒有一个想法,只是在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
直子说话了:“能听听我的想法吗?我想了一个自认为比较合适的办法。”
“哦,当然可以了。”平介将盘着的双腿打开,改为端坐。
直子注视着丈夫的眼睛:“我想以藻奈美的身份活下去。”
“啊……”平介半张开嘴,嘴型固定住了,没说出话来。
“虽然放弃杉田直子的立场与生活方式我有些不甘,但这是最佳选择。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想继续以杉田直子的身份生活下去都将非常困难。不管怎么跟人解释,别人都不会像你那样相信我的。”
“是啊……””
“平介你怎么想的呢?”
“我也认为你说的那样比较好。其实我本来是想向你那么提议的,只不过实在难以启齿……”
“是因为怕那样的话,直子这个人就会从世上消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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