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_东野圭吾【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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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这种事!拓实在心里嘟囔着。

  “那么,请拓实先生随我来吧。”淳子站起身来。

  “这家伙也一起去,可以吗?”拓实指着时生,说道。

  淳子面露难色,沉默不语,拓实又说:“他是我的好朋友,刚才我也说过,要不是他老催着,我还不来呢。如果他不能一起进去,我就回去了。”

  “拓实,我……”

  “你给我闭嘴!”拓实吼了一声,看着东条淳子。

  她垂下眼帘,点了点头。“知道了。两位请吧。”

  拓实和时生跟着淳子身后,沿回廊走去,但和来路不同。拓实心下诧异,这房子到底有多大呀。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回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淳子将门拉开一条细fèng,向里边通报。“拓实先生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或许有,但没传进拓实的耳朵。

  东条淳子回头向拓实道:“请进。”

  她将门拉开。

  17

  最早映入拓实眼帘的是打点滴的器具,旁边有个矮小、微胖的妇人,穿着短袖白大褂。

  接着,他看到了被褥。白衣女人就坐在枕头边。被褥上躺着另一名妇人。白衣女人正注视着病人的脸。

  病人双眼紧闭,脸颊瘦削,眼窝深陷,灰色的皮肤毫无光泽,乍看像个老太婆。

  “请坐。”

  东条淳子在被褥钱放了两个坐垫。然而,拓实没有上前的意思,在房门附近端正地坐下。淳子也没说什么。

  “这是我母亲东条须美子。”

  拓实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无话可说。

  “又睡着了吗?”东条淳子问白衣女人。

  “刚才还清醒着呢。”

  东条淳子膝行至枕边,将嘴凑到须美子耳边。“妈,听得见吗?拓实来了,是拓实。”

  须美子的脸一动不动,像已死去一般。

  “对不起。最近老这样。刚清醒过来,马上又神志不清。”东条淳子向拓实道歉。

  “那就算了吧。”拓实说道。他自己也觉得语气很冷。

  “对不起,能再留一会儿吗?有时她会突然清醒。”

  “稍微再待一会儿也行,但我们也不是没事gān,对吧?”他征求时生的同意。

  “有什么不行?来都来了。”时生用训斥般的口吻说道。

  “拜托了。如果见不到你,母亲日后肯定会伤心的。”

  拓实摸了摸后颈,心想,还从未被人只有恳求过呢。

  “已经很久了?”他问道。

  “啊?”

  “变成这样后——是叫卧chuáng不起吧?”

  “哦。”东条淳子望着白衣女人问道,“有多长时间了?”

  “最早躺倒是在刚过年的时候,然后就住院了。”那人扳着手指算了算,“三个月了。”

  “是啊,从三月份开始的嘛。”东条淳子看着拓实点了点头。拓实心下暗道,就算她死了,自己也不要说什么同qíng的话。

  “幸亏是在这个家里啊。”

  “你是说……”

  “一般的家庭哪有条件这么看护呢?既没有能让病人长期静养的房间,也雇不起专人护理。所以,怎么说来着?叫不幸中的万幸,还是有钱好啊。”

  想发火你就发吧——拓实盯着东条淳子。然而,她眨了几下眼睛,却轻轻地点了点头。“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从本质上说,能做到这样,也多亏了母亲的本事啊。”

  拓实皱起了眉头,他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淳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接着说道:“拓实先生,你以为母亲嫁到老字号的和式糕点店享福来了,对吧?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母亲来的时候,我们正面临破产、债台高筑,招牌也快保不住了。想降低成本,可事关品牌,不能以次充好。再说,那些自尊心极qiáng的老师傅也不答应,真是随时都有倒闭的可能。我们家里的境况相当窘迫。可这些事父亲在母亲面前提都没提,只是一味地虚张声势,赢取年轻的继室。可以说母亲是被骗来的。从小娇生惯养的父亲根本没有挽救店铺和家庭的才能,就像茫然地看着船下沉一样。”

  “相比是奶……须美子夫人挽救了这一切。”时生cha嘴道。

  东条淳子点点头。

  “那时我已经十岁了,记得很清楚。母亲只在一开始觉得有些吃惊,但似乎很快地就调整了心态。她从紧缩伙食开销着手,然后又节约杂费、煤电费。父亲从不知道节约,当时对此相当抵触。不久,母亲更做起了家庭副业,尽力贴补家用。这时,她遭到店员的攻击,说老板娘做家庭副业,令老字号颜面扫地。于是,母亲就到店里去帮工,从粗活开始,一直做到掌柜的助手,慢慢了解店里的qíng况后,她出了不少点子,改变原料的采购方法,又在宣传上下功夫。估计她本就有经商的天分,是个能想出少投入、多产出的方法的专家。当然,她不光动脑筋,也身体力行。她创出的新式点心有很多至今仍很畅销。一些刚开始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店员,渐渐地也挺她的话了。从那时起,chūn庵起死回生了。”

  拓实怀着复杂的心qíng听着东条淳子的叙述。原来须美子就是在这种状况下给宫本家寄拓实的抚养费的。这个事实令他诧异,可一种绝不感谢的念头在他心中筑起了屏障。

  “对令尊而言,再婚是完全正确的。”时生说。

  东条淳子嫣然一笑。“正是。父亲一无所长,一声最大的功绩就在于此。”

  “真是个伟大的女子。”

  “因此,”她看着拓实说道,“我们为母亲做这些事,都是理所当然的。这位吉江大婶,”她看了一眼白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护士。她原来在店里gān活,母亲成了这样,她自愿提出一定要来照顾。”

  “夫人对我的照应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吉江的话中包含着由衷的感qíng。

  拓实低下头看着榻榻米。这些话他都不想听。人人都在赞扬须美子,可她对自己来说是可恨的女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我服了。真是杰作啊。”

  说了这一句,他立刻感觉到大家都要开口询问。

  “难道不是吗?我就是因贫穷才被扔掉的,随后在毫不相gān的家庭里被养大,最后一无所有。扔掉我的人却为别人的贫困而拼命,因拼命工作而受人感激,被当成救命菩萨一样。扔掉婴儿的女人被当成了菩萨。”他想扮个笑脸,又觉得脸颊有些僵硬,但仍不愿罢休,“真是个笑话,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东条淳子吸了口气,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

  “啊,夫人。”吉江小声叫了起来。

  东条须美子脸上的肌ròu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18

  “妈妈。”东条淳子喊道。

  须美子睁开眼睛眨了眨,扭了扭脖子,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妈妈,你知道吗?拓实先生来看你了。他就在这里。”

  须美子的视线迟疑了一会儿,落在拓实脸上。拓实咬紧牙关承受着她的目光。

  她牵动着消瘦的脸,张开嘴唇,漏出气息,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啊?你说什么?”

  东条淳子把脸凑近须美子嘴边。

  “是啊,是拓实来了。是特意央他来的。”淳子回头转向拓实:“你再靠近一点吧,她看不清。”

  可拓实一动不动。他不想为这个可恨的女人做任何事qíng。其实,他也动弹不得,东条须美子的气势将他压住了。

  “拓实……”

  时生叫他,他置若罔闻。

  拓实站起身,俯视着须美子。

  “我……我可没有原谅你。”他极力克制着感qíng,慢慢说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你的孩子。”

  “拓实,你别这样。”淳子哀求道。

  “是啊,别冲动,先坐下来再说。”时生也劝道。

  “烦不烦啊!我就是答应了你,才一直耐着xing子。现在和这个老太婆也见过面了,够意思了吧?还想要我怎样?”

  就在这时,须美子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张开嘴,大口喘着气,凹陷的眼睛瞪得老大。

  “啊呀,不好了!”

  吉江发出惊呼的同时,须美子的嘴角冒出白沫,她翻起白眼,皮肤开始发黑,紧接着身体抽搐起来。淳子急忙扑到被子上,将她紧紧压住。

  时生站起身想过去,拓实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别管她。”

  “她很危险啊。”

  “你过去又有什么用?”

  “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不用了,没事。”东条淳子说,“经常这样,让她安定一会儿就好了。”

  时生抬头望着拓实道:“你就不能靠近一点吗?她病着呢。”

  “对病人就什么都可以原谅?”

  “话不是这么说。”

  “闭嘴!别来烦我。”

  拓实重新打量着须美子。在两个女人的照料下,她当初执掌宫本家时的风光早已dàng然无存[录入者注:此处原书如此,但个人感觉应该是“执掌东条家时”之误]。发作似乎已基本平息,白沫的痕迹还粘在她嘴边。

  拓实一转身,拉开拉门,在跨进走廊之前又转过身,说了声:“报应!”随即离去。

  他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chūn庵店门前,将包放在路边,坐在上面。

  过了一会儿,时生也跑了出来。

  “你怎么这样?不觉得太孩子气吗?”他无可奈何地说。

  “答应的事我都做了。接下来就是去大阪,不会叫你抱怨的。”

  时生没有点头,只叹了口气。拓实站起身,独自离去。不一会儿,时生默默地跟了上去。

  在神宫前车站买了去名古屋车站的车票后,时生才开口道:“难道就这样了?”

  “你想怎样?”

  “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谈谈,她也是不得已才离开你的。”

  “你别总帮她说话。你这么在意她,gān脆留下来,我一个人走好了。”

  “我留下有什么用?”说到这里,时生忽然停了下来,望着拓实背后。拓实扭过头,看到东条淳子正快步走来。她似乎是开车赶来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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